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赏析】
岁月是最无情的车辆,经过红尘,将风流与幻梦、美丽与哀愁尽皆碾成齑粉,只留下滚滚烟尘,笼罩着苍茫大地。总是在蓦然间,生命已经寂寞,人世已经荒芜;总是在刹那间,繁华已经寥落,时光已经成霜。不过,无论人间如何变幻,天空与大地、日月与山河,永远是那样寂静无声,永远是那样淡然自若。兴盛也好,衰败也好;清平也好,纷乱也好,世界仍是那个冷漠的世界。
回首千秋岁月,还有几人记得田园里的炊烟袅袅,还有几人记得沙场上的剑气饮血,还有几人记得大漠里的琴声呜咽,还有几人记得月光下的诗酒流连?这世界,到底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悲欢离合也好,聚散得失也好;诗情酒意也好,英雄豪杰也好,不过是岁月长河上泛起的微小涟漪,终将被时光带走。
塞北的大地上,有过太多血染的故事。英雄壮士、风流意气,都曾经和这里的黄沙倾情面对。那时候,人们借着月光酒肉穿肠;那时候,将士迎着风沙百战穿甲。可是,所有的豪情壮志、所有的意气飞扬,换来的不过是一抔黄土、几缕风烟。千百年后,看着荒草间的那些白骨,我们似乎仍能看到刀光剑影,仍能听到鼓角铮鸣,可是有谁能记得那些名字?
那个秋天,王昌龄牵马渡河,来到了塞北。他停下脚步,只为在这风沙弥漫的地方,忆起那些荒凉的往事。这个时节,江南山水依旧、芳草依旧;塞北却已是秋风萧瑟,衰草连天。所谓的秋水长天,在这里只是昏暗的日光、冰冷的秋意。诗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久久地凝望着,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寻找羌笛与胡琴声响里战马嘶鸣、刀剑饮血的情节。
王昌龄是山西太原人,早年贫贱,困于农耕,年近不惑才中进士。初任秘书省校书郎,又中博学宏辞,授汜水尉,因事贬岭南。开元末返长安,改授江宁丞,被谤谪龙标尉。安史之乱时,为刺史闾丘晓所杀。他的七绝诗极其出色,他被誉为“七绝圣手”。
此时,他就站在那片苍茫的大地上,长河远去,雁声远去,岁月远去。夕阳西下时分,有无数人独自伫立,无数人默然叹息。从高楼的窗口,到天涯的孤舟;从迢递的山水,到沉默的酒杯,夕阳的残光总是被收藏又被流放。这个时刻,天涯无尽,乡关何处,楼台锁梦,烟云黯淡,所以,惆怅与哀愁,从未停歇。
这个黄昏,王昌龄所在的地方,除了如血的残阳,就是如刀的秋风;除了漫天的黄沙,就是无垠的天涯。昏暗中,他看见了远方的临洮。那是长城的起点,唐代为陇右道岷州的治所。暮色苍茫,广袤的沙漠万里无垠,残阳在大河上摇摇欲坠。对于王昌龄来说,这个黄昏不属于寂寥,他有着更多思量。
临洮城远远地隐现在暮色中,依旧雄浑而庄严。这样的城阙,总让人想起旌旗飘动、鼓角震天。可是此时,这里只有落日孤城,只有荒烟蔓草。城楼上不见将帅运筹帷幄,大漠上不见战士血染黄沙。但是谁都知道,在这样的边关,只有短暂的平静,没有长久的安宁。烽烟再起的时候,这里又将马蹄凌乱、血流成河。
开元二年,吐蕃以精兵十万进犯临洮,朔方军总管王晙与摄右羽林将军薛讷等合兵抵抗,先后在大来谷口、武阶、长子等处大败吐蕃,前后杀敌数万,获马羊二十万,吐蕃死者枕藉,洮水为之不流。诗人所说的长城之战,或许就是这场战争。当然,边城岁月,烽烟何曾停歇,战事何曾平复?塞北的大漠里,生命陨落,将士埋骨,不过是寻常之事。
曾经,出征的将士们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曾经,塞北的风烟里刀剑如梦,气贯长虹。但是,战争结束的时候,远远看去,大漠也就是大漠,荒烟依旧是荒烟,空留下无数凋零的生命,永远沉默在黄沙之下。战争,就是这样的结局。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永远都是这样,黄沙漫天的大漠,战争之后,大地依旧沉默,时光依旧冰凉,战死者的白骨,杂乱地遗弃在蓬蒿间,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在这里,战争并非偶然,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总有烽烟弥漫,总有刀剑饮血,也就总有生命零落。有战争的地方,总是荒草漫漫、白骨累累。
其实,何止是塞北,何止是大漠,辽阔的人间,何处不是如此?战火烧过的地方,生命如尘埃般散落在荒草间,无人收拾,无人知晓。多年以后,在那些白骨累累的地方,或许已是青草麦田,或许已是宫阙楼台,可是总有人记得,那里曾经烽火连天,剑气如霜;总有人记得,那里曾经英雄末路,战士死生。
自古征战之地,留下了风流往事,也留下了遗憾叹息;留下了豪情志气,也留下了荒草白骨。多年以后,我们看不见烽烟和刀剑,听不见角声和琴声,但是借着荒草间的几缕气息,我们还是可以回到最初,看宝剑饮风雪、热血洗沙场。可是,遥想苍凉往事,不禁悲凉丛生,实在是难言的滋味。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又是秋天,诗人再次来到那里。八月的塞北,关河萧索,寒蝉凄切,芦草枯黄,风沙弥漫。印象中的塞北,总是这样,荒草满地,沉默不语。若是不遥望从前,我们大概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战火连绵,死生无数。我们熟悉这里的孤烟落日,但我们绝不能忘记这里的血色往事。
本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这里却早已寒意袭人。诗人就在这里,看荒草连天,风沙卷梦,任凭思绪回到从前,看那些烟尘般的陈迹。漫漫时光,悠悠往事,悲伤太多,荒凉太多,越是回忆,就越是沉默。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有过太多英雄志士,但是此时,都已化作尘埃,消散在时光的远方,无处寻觅。
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幽州和并州都是边塞之地,千古以来,有无数人从这里出发,去寻找生命的价值,或者说去追名逐利。但是无论是谁,最终都归于尘土。功名利禄,风流意气,不过是过眼云烟,追来逐去,也只是换得永远的寂寞,如此而已。于是,诗人奉劝那些锦衣少年,少几分浮夸之气,多几分恬淡之情。须知,纵横沙场,名扬四海,终究都会被时光带走。千年以后,白骨归于荒草,风流化了尘埃,人间之事,不过如此。
如今,站在塞北的大漠里,看得见孤城落日、西风长河,却看不见马蹄声乱、剑气纵横。茫茫的黄沙里,掩埋了太多往事。匈奴铁骑消逝了,楼兰古国消逝了,战马早已沉寂,鼓角早已沉寂,羌笛早已沉寂,英雄早已沉寂。但我们不应忘记,谁曾经仗剑塞北,饮尽黄沙;谁曾经纵横沙场,埋骨他乡。
文章标题:王昌龄·塞下曲:血色往事,尽归荒草尘埃(翻译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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