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上忆家
自入秦关岁月迟,栈云陇树苦相思。
嘉陵驿路三千里,处处春山叫画眉。
【作者】
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今桓台县)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历扬州府推官、礼部主事、刑部尚书。后因事革职。其诗宗唐人。格调风流,雍容冲淡,神韵卓绝,为“神韵”派的代表作家。又著作甚富,名重一时,成为当时诗坛领袖之一。有《带经堂全集》。
【赏析】
这首诗写于康熙三十四年(1696)的春天。诗人桑梓山东,仕路京华,因久客秦蜀而生思归之想,写得感情深挚动人。
首句的“自入秦关岁月迟”,是写不惯异地久留。这种不惯,是“自入秦关”(指今陕西省的灵城)早就开始了的。“岁月”时光,对每个人来说,本来都是等同的,但因为诗人不惯,所以就感到它过得太慢。一个“迟”字,写出了“心愁日月长”的心理特征。次句的“栈云陇树苦相思”,将这种感情推进了一层。“栈云”,指四川栈道边的云气;“陇树”,指甘肃陇山一带的树木。华北大平原的春天,阳光和煦,春光明媚,特别是他的老家山东,正是“陂塘分出几泉清”的最美好时刻。而诗人异地所见,不管是四川栈道边的云气缭绕,还是陇山寒树的枝叶迟岁,都增加了诗人的苦闷寂寞之感,因而也就增加了对家乡由衷的渴念之情。“相思”而又着一“苦”字,这就充分揭示了诗人思乡的痛楚之情。
如果说开头两句运用的还都是叙述性的语言,感情的抒发还不够丰满有力,那么,后两句感情的抒发,就更加深致、悠长而又动人了:“嘉陵驿路三千里,处处春山叫画眉。”读上句的“嘉陵”“驿路”“三千里”三个词语,使人仿佛看到诗人处身嘉陵江上,眼中数着江边一个个驿站,心里规划着回家的路线,计算着“三千里”(极言其路长)路所需的时日。但诗人是否能够马上回家呢?诗未明言,而以“处处春山叫画眉”之画面出之。这种以景结情的笔法最为灵妙,深致而有力量。我们深知,画眉是一种鸣唱动听的候鸟,它们繁衍于北方,冬天就到南方越冬,而春暖花开的时候,又将要飞往北方去繁衍子孙,这“处处春山叫画眉”,不正说明它们都在欢唱着准备展翅北飞吗?这情景,怎能不倍增诗人思乡之情思?听一声画眉的鸣唱,已令人难堪,更何况是“处处春山叫画眉”呢?读完此诗,诗人一种“人不如鸟”的痛苦之情犹然如在目前。
隋代的大诗人薛道衡,奉命出使南陈,开春不久写下一篇著名的《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入归落雁后,思发在枕前。”传闻这是当着南陈诸文士之面为诗。人们看到首句,都嗤笑不成诗句;读完次句才觉得有了点诗味;而读完了末两句,便都肃然起敬、赞不绝口了。但如果将薛诗与王诗并论,可就轩轾可判,甲乙分明了。首先,薛诗全部都是平铺直叙的语言,而王诗一上来便带着满怀强烈的思乡激情,且是步步升级,逐层深化,最后以景语结情;第二,薛诗表现的是“人不如雁”之思,王诗表现了“人不如鸟”之想,这一点基本上可以持平。但进一步分析,薛诗的“人归落雁后”只不过是悲情的自陈,是以哀写哀;而王诗的“处处春山叫画眉”却是情藏景背,以乐景托哀情。俗有谓“以乐写哀,倍增其哀”,艺术上的文野之分、高下之分是显而易见的。第三“文似看山不喜平”,薛诗比之王诗,显然是平直了些,尽管后两句为诗增彩,但文势仍显不足,而王诗则一浪未平,一浪又起,处处滚动着诗人思乡的激情;最后是激情的高峰,而诗人却偏又将其藏于画面背后,这样读来就更感到余音缭绕,韵味无穷了。
(傅经顺)
文章标题:《嘉陵江上忆家》原文赏析-王士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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