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与裴迪
酌酒与君君自宽(1),人情翻覆似波澜(2)。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3)。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4)。
世事浮云何足问(5),不如高卧且加餐。
【注释】
(1) 酌酒:斟酒。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其四有:“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之句。
(2) “人情”句:语出陆机《君子行》:“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3) 按剑:以手抚剑把,指发怒时准备拔剑争斗的一种动作。《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毛遂按剑而前曰:‘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汉书·邹阳传》:“燕王按剑而怒。”先达:先最达之人。晋庾亮《让中书监表》:“十余年间,位超先达。”弹冠:弹去帽上的灰尘,准备出来做官。《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王吉字子阳,故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颜师古注:“弹冠者,言入仕也。”
(4) “草色”二句:赵殿成注:“草色一联,乃是即景托喻。以众卉而邀时雨之滋,以奇英而受春寒之痼,即植物一类,且有不得其平者,况世事浮云变幻,又安足问耶?拟之六义,可比可兴。”顾璘曰:“草色、花枝固是时景,然亦托喻小人冒宠,君子颠危耳。”(见凌濛初刊《王摩诘诗集》)
(5) 浮云:喻世事犹如天上的浮云,不值得关心。《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又比喻翻覆变幻。岑参《梁园歌,送河南王说判官》:“万事翻覆如浮云,昔人空在今人口。”何足问:哪值得过问。
【题解】
题目的意思就是斟酒给裴迪。“与”是“给”之意。裴迪是王维的朋友。此诗写于《辋川集》同时,是王维晚年诗作中十分值得玩味的一篇。“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道出了作者的心声:我在官场打拼这么些年,觉得世间的事物都如浮云一样,不足挂齿,还不如及时行乐,过属于自己的逍遥自在的生活。
【赏析】
这是一篇闪耀着真知灼见的诗篇,是作者反思数十年人生经历而得出的经验教训,虽不免有一点偏激与消极,却直指时弊和人性的弱点。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首句“酌酒与君君自宽”,点出两人是在饮酒,不是对酒当歌式地饮酒,而是借饮酒来排遣胸中郁积的愤懑。诗人给裴迪倒了一杯酒,说了两个字:自宽。不论遇到什么事,自己得想得开啊。中国有一句老话:宽人也即宽己。劝别人的时候,通常是因为自己也有同样的苦闷,所以劝导别人的时候也是在自我排遣,所以下一句是诗人的感慨:“人情翻覆似波澜”。人世间哪有什么真情呢,不过如波澜一样翻覆无常罢了,这一句透出诗人心中的愤激之情。
三、四句用具体的事例来说明自己的结论。此二句接写“人情翻覆”之事:上句谓,白首相知的故交,尚有反目成仇、怒而相斗之时;下句说,豪贵之家那些自己先发迹的人,却嘲笑别人准备入仕。一生相知相亲的好朋友,到了老年,也有可能因为矛盾而反目成仇,白首相知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用说了。第四句有一个典故,弹冠即弹去帽子上的灰尘,据史书记载,汉代王子阳做了高官,他的好友贡禹听说后很高兴,掸去帽上的尘土,等着好友提拔自己。后来王子阳果然举荐他做了御史。御史专挑皇帝或同僚的毛病,因而好御史往往干不长,这两位最后都被免了职。这个故事原来是好友相互帮助的意思,可是被帮助的人下场不好。王维引用这个故事,是着眼于这个不好的结果,反用其意,说明两个人关系再好,其中一人一旦“先达”,即耻笑另一个后来者,轻薄排挤,乃至落井下石,用这样的事例,来说明友情的不可靠。
五、六两句是写景,是两人饮酒时望向窗外所见,蒙蒙细雨将地上的青草全部打湿,正是早春的时光,虽有鲜花开放,天气依然寒凉,盛开的花朵也为寒气所袭,轻轻摇动。这两句既是景物描写,又有托物言志之意。首先点出季节,春草、花枝——正是料峭春寒之时;其次说明天气,下着小雨。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两个好朋友对坐而饮,难免要推心置腹地交流一些人和事,点评一下时事,抒发一下感情。不难想到,裴迪因为被一位所谓好友出卖或者伤害而愤懑不已,王维则不停地劝解着他。这也使得这两句景物描写有了特殊的含义。你看这青青春草,生机勃勃,奋发向上,不也被雨全部打湿了吗?那花朵绽放枝头,很是漂亮,可是也被寒气所袭,畏手畏脚啊。这两句描写很具禅学意味,因为王维平常注重修行禅学,所以很善于用日常景物来说理达意。
王维一生,沉浮宦海,少年意气风发,但屡受挫折,中年之后,始终徘徊在仕与隐的矛盾中。安史之乱后,因为受过伪职而形成更大的心理创伤,如何排解自己人生之忧,是他修行佛法的重要原因。佛家认为万事皆空,这种思想体现在作者最后两句诗中:“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世间的事情,就像天上的浮云,不值得牵挂,人生所谓有意义的事,不过是吃得好、睡得香而已。这两句诗,看似看透万物,无所牵挂,实际上包含了深深的无奈。面对我们虽然短暂却复杂的人生,谁又能真的豁达面对、参透生死呢?但是,善待、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从精神上和肉体上虐待和苛求自己,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文章标题:《酌酒与裴迪》古诗原文-王维作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