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赏析】
春天,独自倚楼,如果心境恬淡,窗外的世界就是风轻云淡、草长莺飞;如果心境寥落,窗外的世界就是大地沉默、草木无声。其实,春天虽有落花时节的悲伤,让人不愿面对,但是更多时候,这个季节总是明媚而晴朗的。细雨沾衣、闲花落地,春天的细节原本是这样写意的。
遥遥看去,在春天的高楼上伫立着许多人,有人琴书相伴,有人诗酒相酬;有人望极春愁,有人尝尽寂寞。帘外的世界,无论是春江水暖,还是杨柳依依;无论是斜风细雨,还是芳草萋萋,总有人记得,总有人遗忘。
这个世界,总有人徘徊在春草之间,总有人伫立在长桥之上;总有人欢笑在春花之前,总有人怅惘在云天之下。再明媚的春天,也不能让所有人的心田花事纵横。那些孤寂凄凉的人,穿过春天的街道,也很难看到日光倾城。
那个春天的韦应物,看到了百花鲜妍,却不能走入花间,与云下的春天深情相拥。他只能伫立在高楼上,看繁花逐眼、春风骀荡。他甚至很难在漫长的春夜里睡去,许多事萦绕在心头,愁思剪不断、理还乱,于是窗外的春天也就黯淡无光,仿佛东风从未来过。
这已经是唐德宗兴元元年的春天。前一年初夏,韦应物由尚书省比部员外郎调任滁州刺史。很显然,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过得很不痛快。因为心绪不宁,无论是夏日的莲荷,还是秋日的斜阳;无论是冬日的飞雪,还是春日的百花,都只是过眼云烟,无法让他欢喜起来。无论是谁,心事黯淡的时候,万物皆黯淡。
韦应物出生于长安。十五岁起以三卫郎为唐玄宗近侍,出入宫闱,扈从游幸。早年豪纵不羁,横行乡里,乡人无不痛心疾首。安史之乱的时候,玄宗奔蜀,他流落失职,开始立志读书,少食寡欲,常常焚香扫地而坐。唐代宗广德至德宗贞元间,先后为洛阳丞、京兆府功曹参军、鄂县令、比部员外郎、滁州和江州刺史、左司郎中、苏州刺史。
在滁州的日子,韦应物眼中的大唐是这副模样:朝政紊乱、军阀嚣张、国家衰弱、民生凋敝。不久前的冬天,长安发生了朱泚叛乱,称帝号秦,唐德宗仓皇出逃,直到第二年五月才收复长安。在此期间,韦应物曾派人北上探听消息。到写此诗时,探者还没有回滁州。可想而知,此时的韦应物心中是何等焦虑。
如果不是琐事萦怀,他不会那样惆怅不断、落寞不止。但是没办法,身为朝廷之人,就当心系天下,这是他的信仰。他不能让自己放下所有,飘然天地之外。所以,即使是在绚烂的春天,他也仍旧愁思满怀。因为这愁思,他希望自己的好友能从远方赶来,给他些许问候。
李儋,字元锡,是韦应物的诗交好友,当时任殿中侍御史,在长安与韦应物分别后,曾托人问候。可是他们之间毕竟隔得很远,韦应物等了很久,等到东风来了、江水暖了、百花开了,故人还是没有来。所以,他只能倚着高楼写诗,将所有心事放在诗句里。
永远都是这样,时光比我们的脚步快得多。我们还没有看遍春花,却已是落花时节;我们还没有走过天涯,却已是老去之时。相逢的时候,我们都说来日方长,其实来日不过是彷徨无计的烟雨红尘,不过是半抹残阳的山外之山。倏然之间,人成各,今非昨;倏然之间,春如旧,人空瘦。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曾在百花盛开的日子里相逢,却又默然离别;可是如今,花事依旧绚烂,人却各在两处。时光就是这样,不经意间就流过了沙洲,不经意间就送走了云月。若非如此,崔护也无须站在都城南庄的春天里,看满目桃花,叹息人面不知何处;若非如此,黛玉也无须在花事终了的时候,看落花成冢,害怕春尽红颜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许多人眼中,春天就是这样。只是一载光阴,就可以物是人非;只是几番花落,就能人各天涯。再次走入春天,纵然还记得当年伴我们把酒东风游遍芳丛的那些人,却也只能茫然回忆。时光已将我们隔得很远,远得没了消息。花开花落,或许只是瞬间,却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得荒芜。
世事难料,只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我们惆怅到永远了。这个春天染柳烟浓,下个春天吹梅笛怨;这个黄昏淡云微雨,下个黄昏烟云暗淡。人生途中,谁也不知道下个路口到底是烟雨还是残阳。无论你多么不愿意,该来的风雨总会来,该去的欢笑总会去。人生其实就是,当你驻足在某个地方看风景,你其实已在风景里随着落花流水,去了远方。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若能这样恬淡,当然可以笑看风轻云淡。可是纵观千古人间,有几人能够修炼到这样的境界,有几人能够在不断变幻的人间宠辱不惊?真实的情况是,即使是面对天高云淡、柳暗花明,也总有人彷徨、总有人落寞。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滁州西涧,想必那个春天韦应物也多次来过这里。这里有山涧青草,有树头黄鹂,有流水潺潺,有白云悠悠。他喜欢在这里漫游,喜欢这里的幽静和清雅。或许他也曾沉醉过,但是因为俗事萦绕心怀,这里并非总是这般明媚。就像傍晚时分的那场急雨,就让这里少了诗意、多了荒凉。
草木葳蕤,花鸟相依,这样的风景,可以让无数人流连忘返。但是那场雨之后,郊野的渡口阒无人迹,不知道那时候诗人经过那里,看到孤独的扁舟横在那里,是何种滋味。如果他不是心有忧伤,那天的风景应该是这样:细雨黄昏,扁舟闲横。可是那时候,看着那雨、那舟,他却莫名地感到孤独。他何尝不是孤舟一叶,在人世间看风雨飘零。
那个春天,韦应物带着多病之身,在滁州的春天里看流光黯淡。处于这样的景况,他多想辞官归隐,去向山水田园,忘记尘世纷纷扰扰。可是他真的不能,他知道职责在身。眼中的世界,国家危难,百姓流离,自己未尽职责,于国于民都有愧。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自己忘记百姓疾苦而归去。济世之心永在,悲伤也就永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他更希望远方的故人能够前来,哪怕只是与他对饮几杯。
可是,他只能在层楼之上,苦苦等候,看着窗前明月,独自荒凉。几度月圆,几度月缺,冬天已逝,春花又开,故人还是没有来。明月千里,或许可以遥寄相思,但是那愁绪却在月光下越来越长,无处排遣。他没有办法,寂寥也好,悲伤也好,只能独自承受。人间之事就是如此,离别容易,相见很难。花谢水流的时候,许多人都要守着西楼明月,看天上人间。
文章标题:韦应物·寄李儋元锡:西楼望月,人各天涯(翻译赏析)
链接地址:http://www.978588.com/shangxi/14031.html
下一篇:《滁州西涧》原文翻译赏析-韦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