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台城译文】
江上细雨霏霏江岸草木萋萋,六朝如同梦幻鸟儿空自悲啼。
最无情义的还是那台城垂柳,依旧招惹烟霭笼罩十里长堤。
【台城赏析1】
本诗是一首凭吊六朝古迹的写景吊古诗,诗人描写了暮春时节金陵城烟雨迷蒙的景色,慨叹在金陵建都的六个王朝都已化成烟云,而山河景色依旧,抒发了诗人深沉的历史兴亡之感。
第一句写景,描写江南烟雨霏霏,烘托出全诗的氛围。春雨霏霏,碧草茵茵,朦胧的细雨与缭绕的清雾笼罩大地,这是江南地区特有的柔美清丽的景致,如梦似幻,极易动人愁肠。
第二句,诗人追忆已经衰亡的六朝:淫雨绿草掩蔽着六朝古城的断壁残垣;物换星移,春景犹在,然而昔日宏伟的宫阙却已面目全非,只能供后人来凭吊。诗人用一个“空”字,与“梦”字相呼应,寓慨颇深。
后面两句借“柳”言情:风景依旧,人世已沧桑。柳象征着春天,让人感觉万物复苏。曾经的十里长堤上,依依烟柳装饰着台城的浮华盛况;现在的台城不复当年光彩,可这里的柳树依旧欣欣向荣。依依的绿柳同残破的台城遗址,万世永不改的自然景色与兴衰反掌间的浮华六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烟柳本无所谓有情无情,诗人在此却说它“最无情”,实际是借无情烟柳来反衬出人的“有情”和感伤。诗人触景生情,借景寄慨,暗寓伤今。
吊古诗常常借景抒情,寄托感慨,而在《台城》这首简短的诗中,诗人同时使用了情景陪衬和情景反衬这两种手法,大大增强了诗的感染力和表达效果,营造出一种虚无缥缈的氛围,使诗显得含蓄蕴藉,余味悠长,令人感伤。表达真情实感是许多诗人写诗的目的所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诗人们试着描画景物,不管是自然景物还是人文景物,希望能够寓情于景,景中含情,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本诗就是一篇情景处理得当,感人至深的佳作。
【台城赏析2】
“台城”为六朝宫城遗址,在金陵,即今南京城内鸡鸣山北麓玄武湖侧。作者有《金陵图》绝句云:“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这首题画诗,除最后一句,并没有怎么“画”,而都是在说,都是在发议论。而《台城》则不同,主要是“画”,说的成分、发议论的成分少得多,令人低回不已,这首诗的得分应该更高。仔细琢磨,这首诗和那首诗应该是同时而作,都是题《金陵图》的,因为那首诗说得很清楚,画是组画——“六幅南朝事”,“台城”应该是其中的一幅。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前二句从画面的基调说起,一派雨景,着意渲染阴郁的氛围。因为金陵靠着长江,故雨称“江雨”,草称“江草”。江南的春雨密而且细,无边丝雨,四望迷蒙,给人以如梦似幻之感。首句是画,次句是说,“六朝如梦鸟空啼”,从江南烟雨到六朝如梦,跳跃很大,而首句制造的如梦似幻的感觉,是一个暗中的过渡。“六朝”,指隋唐前建都金陵的东吴、东晋、宋、齐、梁、陈,三百多年间这些王朝走马灯似的更迭,一个接一个地衰败覆亡,加上自然与人事的对照,更加深了“六朝如梦”的感慨。“鸟空啼”是个听觉形象,在画面上本来看不到的,但感觉得到,在江南烟雨季节,是能听到鸟叫的,后诗有“子规声里雨如烟”(宋代翁卷《乡村四月》),“鹁鸠声里雨如烟”(明代沈明臣《萧皋别业竹枝词》),就是明证。在烟雨中的鸟声,给人以凄凉的感觉,这就与“六朝如梦”联系起来了。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后二句集中到画的主体景物,那就是“十里堤”上的“台城柳”。春风中杨柳依依,欣欣向荣,在古人看来本是一种乐景,能让人联想到六朝兴盛的时期。当年的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而到唐代,台城只是废都的一个遗址,“万户千门成野草”了,只有台城的柳色,没有发生变化,“依旧烟笼十里堤”。自然景物的不变和人事的转瞬沧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生出万千感慨。作者给“台城柳”冠以“无情”,而且认为“最是”,这实际上是一种拟人、移情的手法,委婉地表达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这种结尾的手法,很适合咏史类绝句,如“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唐许浑《金陵怀古》),因为措语涵浑,故令人觉有古往今来、万语千言不尽之意。
作者对景兴怀,并不全是发思古之幽情。其时唐王朝覆亡之势已成,重演六朝悲剧已不可免。因此,在凭吊台城古迹、回顾六朝旧事,免不了有今之视昔,亦犹后之视今之感,亡国的不祥预感是萦绕在心头的,使得这首诗在抒情上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周啸天)
【台城赏析3】
这首诗是怀古伤今之作。首句写景。长江之上,细雨霏霏,长江之滨,芳草萋萋,从古以来,就是如此。江山如画,万古常新,然而人事的变化,却非常之大。因此,次句接写古都金陵,风景虽然如旧,而六代豪华,却久已像梦境一样地幻灭了,消逝了,只剩下一片啼鸟之声,似乎在感叹这几百年来的成败兴亡。但往事“如梦”,鸟啼何益,所以也无非“空啼”而已。先写所见,次抒所怀,这两句由景及情,是对台城即当时南朝的政治中心变化的观感。
后半以物之无情,反衬人之多情。雨也好,草也好,甚至鸟也好,年年自落,自绿,自啼,丝毫不管朝代兴亡,人事盛衰,也都可算得无情的了。然而在诗人看来,那最繁盛、最活跃的杨柳,才是那些无情物中之最无情的。它一到春天,就发叶抽枝,含烟惹雾,长条踠地,飞絮漫天,依旧把十里长堤都占领了。这依旧的“旧”字,即指六朝而言。由于它“依旧烟笼十里堤”,所以使人感到似乎六朝以来,事事依旧,似乎无所变化,以此更见其无情,因而不得不以“最是”两字来形容它了。这两句仍是所见,而所怀即在其中。
诗人亲身经历了唐末的农民大革命,亲眼看到了唐帝国的灭亡,可以说是饱历沧桑。所以他对于这种题材有特别深切的感受。诗虽不明说伤今,而伤今之意自见。
这种将无知之物人格化,赋与它以生命,从而描写其无情或多情,同时,又以“最是“、“惟有”、“只有”等字钩勒,从许多相同或相似的事物中突出一种,加以夸张的手法,能够强化和深化所要表达的感情,因而为诗人们所乐于采用。以下再举两首。
刘禹锡《杨柳枝词》中的一首,用意与韦庄恰巧相反,而手法则完全相同。
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此诗借写别情以咏杨柳,后者是主,前者是宾。一上来指出城外、酒旗,点明送别之地;春风,点明送别之时,而饯别惜别之情境,已暗暗包含在内。接写红日已经西斜,行者不得不去,虽然留恋不舍,也只好挥袂(衣袖)为别。这时,行者与送者,都觉离愁别绪充塞天地之间,然而无此遭遇的人,又有谁能体会呢?有情之人都不管,何况无知之树?然而依依杨柳,万缕千丝,却从不拒绝为赠别而供人攀折;那么,陌上纵有无穷之树,惟有垂杨独自多情,就显然可见了。长安城东灞水之上有灞桥,从长安出发东行的人,都要经过其地。江淹《别赋》:“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故灞桥又名消魂桥。诗中城外,即长安城外,陌上垂杨,即灞岸桥边的柳树。
这首诗化无情之柳为多情,从无穷树中突出柳树,翻进一层来写,意思更深,感情更厚。折柳赠别,本是当时风俗,不但人人知道,人人见过,而且人人做过,但诗人在这里推陈出新,借别情以赞杨柳,不赏其多姿,而赏其多情,这就显示了他在咏柳诗中的创造性。我们可以设想:李商隐的《离亭赋得折杨柳》,与此诗具有渊源。
另外如张泌的《寄人》云: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此诗是写别后相思之情,寄与所思之人的。从诗意看,对方是位女性。起句写相思成梦,依依有情。梦境不比现实,因此并无间阻,到了谢娘(即题中《寄人》的那个“人”)家中。次句写梦中所见,也就是现实中曾经到过的地方。四面回绕的小廊,一带曲折的阑干,环境多么熟悉,印象多么清晰,记忆多么深刻,所以即使在梦中出现,也这样历历分明。这句只写梦中所见,而此前旧游,往日欢情,别后相思,一切都在其中了。但梦中虽到其地,小廊依旧,曲阑如前,而独不见其人,则有梦也和无梦一样。
因为某种原因,在现实中不能相见,只好求之梦中,而梦中也没有见着,则一觉醒来,惆怅可知。因此后两句便接写醒后之情之境。心情既然倍添惆怅,自然难以继续成眠,只好闲步庭院。时当春暮,落花遍地,景色既美丽而又凄凉,触绪生愁,更感到自己的孤寂,感到人世之无情。而这时,却独有一轮明月,照着庭中满地的落花。落花辞枝,可以象征爱侣的别离,也可以象征爱情生活的不美满。因此,诗人就自然而然地感到,明月之照落花,乃是为了同情离人,从而感到此时此地,只有这一轮明月,才是多情的了。
如题所示,诗是寄人之作,故不论前半之写梦中,后半之写梦后,都极言相爱之深,相思之苦;而突出明月之为离人照落花为多情,则不仅只是向对方诉苦,同时也就在埋怨对方之无情。但这些情绪,并不直陈,只是就所见景物来加以描写,发出暗示。这,可能是在特定的环境和条件下,诗人精心选择的一种他认为是最有效的因而也是最合适的表达情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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