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清·吴藻

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吴藻《苏幕遮》古诗赏析

【赏析】

当华历史进行到清朝的时候,才女们的身影似乎不像以前那样频频出现在文字中了。也难怪,明清两朝对女子的约束比较深,在“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传统思想的影响下,莫说女子不怎么被允许舞文弄墨,就算女儿家真的很有才华,家中父母也未必会觉得很光荣。

其实明清时代也出过不少有才华的女子,明朝才女,除去秦淮八艳中的几位不算,还有杨慎的妻子黄娥,著名文学家沈璟的侄女沈宜修,沈宜修的表妹张倩倩、女儿叶小鸾,等等。清朝的才女,最著名的就是纳兰容若的红颜知己沈宛,此外,嫁给皇亲贵族的女性小说家顾太清,自幼聪慧却命运凄惨嫁于俗人的贺双卿,生在富贵之家一生无忧却找不到知音之人的吴藻,等等,都是历史上十分出色的女子。

吴藻生在才子才女辈出的江南,是杭州仁和人。吴藻的父亲是一位丝绸商人,家里的生意做得非常大。有这样的家世,而她又是家中的独女,父母自然把她宠到天上去,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吴家大概一直以经商为业,祖祖辈辈没有出过什么文化人,吴藻是唯一一个,而且是个女子。

吴家与清代著名文学家厉鹗家是邻居,大概是受厉家书香气的影响,常年耳濡目染,吴藻的父亲并没有像其他老顽固的家长一样,认为女孩子家读书读太多了不好,反而觉得以女儿的聪明才智很适合读书写字。而且吴藻自己对诗文感兴趣,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的吴父当然不会拂她的意。吴藻很小的时候,吴父就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读书写字,写诗填词。

吴藻本身就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多年的文化熏陶使得她在及笄之年就能写出比一般人好得多的作品。这阕《如梦令》就是她最早期的作品之一:

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多时,莫是要和依住?延停,延停,含笑回他:不许!

或许有些人觉得这阕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知道,当时的吴藻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估计也就上中学的年纪。少女时代的吴藻写的词也是十分轻快明丽的,风格跟李清照的“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差不多。

但是那时候的女孩子太有才华了确实不是特别好的事,因为很难找到知音。像吴藻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大家闺秀,她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也不急着嫁人,每天打发时间能做的只有读书、写诗、填词。然而同时代的女孩子,穷人家的要帮家里干活带孩子,富人家的大多绣绣花扑扑蝴蝶,家中父母长辈也都不懂这个,没有人可以跟吴藻交流写诗心得,她总不至于去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吧。《苏幕遮》就是吴藻在这种心情下写的,充分体现了她的寂寞和无奈。

庭院深深,她独自倚着栏杆发愁,找不到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只能孤零零地看着春去春来,光阴流逝。她觉得自己就像凋落一地的花瓣,又像随风飘荡的柳絮,随水飘动的浮萍,不知道自己的归宿是哪里,偶尔翻开书页,总觉得一句句的诗词都是那样愁人。究竟是诗词愁人,还是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心在愁?是她的心在愁吧。

我喜欢吴藻这阕《苏幕遮》,不是因为词的意境,写惆怅写烦忧的诗词太多了,吴藻这首算不得其中最好的,我只是爱她的心思细腻,像这样看似重复却又不一样的句式,很少有人能写得这么有感觉。尤其是最后一句,“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看得我都跟着惆怅起来了。

转眼,吴藻大小姐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她有一个富甲一方的老爹,自己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而且长得也很漂亮,这么多条件加起来,只要她爹表个态,意思一下女儿该嫁人了,来提亲的媒婆都能把吴家的门槛踩烂了。可是吴藻的眼光太高,她可不想像朱淑真一样嫁个没见识的老公,她理想中的伴侣要和她一样通晓诗文,夫妻二人没事可以读读诗写写词,你评论一下我写的,我圈点一下你写的,多有意思。江南才子多,偌大的杭州城当然不可能找不到这样的男子。但是,旧时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吴家在当时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光肚子里有点墨水家里穷得没米下锅的家庭,吴藻的父母肯定不乐意。要找一个既符合吴家选女婿条件,又要满足吴藻选夫婿条件的男子,实在太难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会吃喝嫖赌的比较多,会写诗填词的太少太少了。就这样,吴藻毙掉了一个又一个的提亲对象。吴老爷子对吴藻这个女儿的疼爱在这里也看得出来,一般人家挑女婿,哪里容得女儿插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了算。

吴藻的婚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她二十二岁,还没有定下满意的人选。这可把吴家人急坏了,吴家好歹也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吴藻条件又不差,再这样下去就成了笑话了。其实,二十二岁在那时候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同龄女子家里的小孩都能上街打酱油了。由不得吴藻答不答应,吴老爷最后选中了同做丝绸生意的黄家的公子。

客观评价,这位黄公子算得上是一位好丈夫了,虽然不懂诗书。这也怪不得他,他出生在商贾世家,估计从小就被家里教着打算盘看账本,毕竟黄家的生意以后是要交到他手上的。成亲之后,吴藻意外发现丈夫为她准备了一间宽敞的书房,各类书籍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当下十分高兴,以为丈夫跟自己一样,虽生在商人家庭却是个通文墨的人。黄公子为了讨妻子开心,有时候也会夸她几句。一旦吴藻写了诗词给他看,他都会夸奖,但让他进一步点评,他就语塞了。这下吴藻才知道,原来丈夫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每每独自一个人就伤心地流泪,还写过一些婚后寂寞的诗词,比如这首《祝英台近》: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

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谁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帷推卧。

个人觉得,吴藻的愁大部分还是她自己找的。商贾之家的公子小姐,哪能各个像她一样对诗书如此感兴趣。黄公子生在商人家庭,以后要继承家中生意,他不需要考取功名,自然也不会废那么多心思去读书写诗词。况且黄公子能处处为妻子着想,肯讨好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要是让吴藻去看看同时代的才女贺双卿过的是什么日子,估计她就不会整日愁眉苦脸了。

丈夫不懂风雅,深闺寂寞的吴藻就把目光放到了外面,她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举动,那就是女扮男装去参加她所结识的那些文人的聚会。在那群文人中,绝大部分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吴藻很快就融入其中,跟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久而久之,吴藻天天扮作男子往外面跑。她对这样的生活状态十分满意,甚至已经习惯了。

我们在电视里看到很多公主、郡主、大小姐女扮男装带着丫鬟出去玩,那都是演戏给人看的,旧时规矩这么严,谁敢扮成男子招摇过市啊。还是那句话,吴藻被宠坏了,从小父母什么都依着她,也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也许有人会觉得奇怪,黄公子怎么不管管他媳妇,管的前提是他敢管。黄公子不是看不出来,眼高于顶的妻子根本看不上他,要不是因为家里的压力,吴藻根本不会嫁给他。

连丈夫都不敢吭声,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吴藻就这样在文人圈子里玩得风生水起,乐趣无边,恨不得自己就是男儿身。她还写了这样一首《金缕曲》来抒发自己不能成为男儿的愁:

生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除了频频参加文人的聚会,吴藻还女扮男装去逛过几次妓院。有眼拙的青楼女子将她误认为美少年,吴藻就将错就错,与她调起情来,还写了一首词送给她。虽不能成为男人,但吴藻却过了一把男人的瘾。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好事者还怀疑吴藻的性取向。其实吴大小姐多半是在家里憋坏了,想找点新鲜刺激的乐子。

接下来的日子,吴藻大概也是这样过下来的,那个家带给她的是死气沉沉的空虚,唯有如此惊世骇俗她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成亲十年之后,吴藻的丈夫生了场重病,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十年间夫妻俩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感情也不是很深,所以丈夫的死并没有给吴藻带来太大的悲伤。但是时间一长,吴藻渐渐体会到了丈夫的重要性。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存在。他包容她,谅解她,允许她在外面胡闹,她却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为他想过。她开始慢慢想念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为什么她不多陪陪他呢?她留下来的诗词中,有这么一首《南乡子》是为丈夫写的:

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

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然而等你想去珍惜的时候,为时已晚。要是给她一次机会,让一切从头开始,她必定会多体谅丈夫,就像丈夫包容她一样,在他算账的时候帮他端个水,扇扇风,哪怕陪他说几句也行啊。这是十年的光阴教会吴藻最深刻的道理。

失去丈夫后的吴藻改掉了以往的随性,她不再参加任何聚会,在南湖边的一处小房子里过着自己的清静日子。她将自己以前的作品全都收集起来,编撰了两本诗集,分别是《花帘词》和《香雪北词》。

晚年的吴藻生活十分简单,一代才女,胸中笔墨无数,却像是作茧自缚的飞蛾,自己将自己给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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