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据梧轩
吴震
风起不知处，泠然飘过林。如何老梧叶，声已似瑶琴？
所得偶相肖，欲求无可寻。徘徊望明月，清绝见诗心。
【作者】
*吴震，字寿之，号瘦青，江苏常熟人。生活于嘉庆时。有《元益斋五律》。
【赏析】
世上有这样一种审美现象：有时候，人们在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心境的交互作用下，无意之间会突然发现一种美，它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奇妙无比，令人心尖为之颤抖！但这种美转瞬即逝，事后有意寻觅，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它了。诗人吴震就曾有过这样的一次审美体验，此诗所记即是。
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独自在他的书斋外徘徊。书斋坐落在一片梧桐树林里，因而取名“据梧轩”。“据梧”，语本《庄子·齐物论》：“惠子之据梧也。”谓倚靠在梧几上休息。本诗有“梧叶”之句，“据梧轩”命名当有取于实景。明月朗照，洒下一片清辉，整个环境显得清幽静谧，诗人的心境也格外安宁恬适。此时此刻，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一阵清风，轻轻地飘过树林，老梧桐叶随风摆动摩擦，不知怎么一来，竟发出一阵像瑶琴演奏般美妙动听的声音，令诗人惊奇不已。诗的前四句写的就是这时的情形。
可是，当诗人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仔细欣赏的时候，那瑶琴般美妙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诗人不无惋惜地在树林里来回踱步，试图再次捕捉到那美妙的琴音，但徒劳无益，清晰地传到耳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奇妙的琴音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什么原因呢?诗人沉思良久，将他对这一现象思考凝结成富有哲理的回答：
“所得偶相肖，欲求无可寻。”
话语虽然平常，道理却很深沉。“所得”是无意所得，表明这种美妙的声音是诗人无意之间听到的，若是有意寻求，反而无处可得；“相肖”是偶然相肖，表明风吹梧叶之声同瑶琴之声在诗人的意念里偶然之间相似，若是有意将二者联系起来，反而泾渭分明，无从混融。这里所谈的“无意”和“有意”的区别，其实就是审美认识和逻辑认识的区别。美感常常是在无意之间通过直觉形式获得的，而且也不经过一种有意识的、明确的推理、思考过程。这种审美直觉现象在中国古代美学里就叫做“触物感兴”“天机骏利”“兴会萌发”。作为审美活动，欣赏自然美景和从事文艺创作是相通的。诗人把他偶然获得的“风吹梧叶，声似瑶琴”的审美经验推及到诗歌创作上，进而领悟到诗歌及其创作的奥妙：
“徘徊望明月，清绝见诗心。”
所谓“诗心”，既指诗歌的精神实质，又指诗歌创作的奥妙秘诀。诗人徘徊梧林，眼望明月，由欣赏自然美景联想到诗歌创作，猛然之间恍然大悟，思想产生了实质性的飞跃：“清绝见诗心。”“清绝”既指环境的清静绝响，又指心境的虚空明净，在这一自由和谐的审美状态中，诗人认识到“风吹梧叶，声似瑶琴”的偶然发现就是诗；换言之，诗就是诗人对特定审美对象的独特发现；诗得自于“兴会神到”的无意之中，而不来自苦心孤诣的有意寻觅。
在中国诗史上，许多著名诗人都经历过同吴震(相似的)“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来皆成章”的创作飞跃阶段。吴震把这一审美认识过程形象地表现出来，对后学者不无裨益。
（詹杭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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