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道中

萧立之

山深迷落日,一径窅无涯。

老屋茅生菌,饥年竹有花。

西来无道路,南去亦尘沙。

独立苍茫外,吾生何处家!

【注释】

窅(yǎo):深远貌。

竹花:《太平御览》卷九六二引《唐书》:“开成四年,襄阳三县山竹结实成米,百姓采食。”又《本草纲目·竹》:竹花“白如枣花,结实如小麦,子无气味,而濇江、浙江人号为竹米,以为荒年之兆。”

西来:犹西行。道路:《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请)子无死,尚能复来。’”

尘沙:化用“虫沙”典故,喻战死的将士。语本《太平御览》卷九一六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今本《抱朴子·释滞》文字略异)

【作者】

萧立之:(1203—?)一名立等,字斯立,号冰崖,宁都(今属江西)人。淳祐十年(1250)进士。知南城县,历南昌推官、辰州判。后归隐。江湖派后期诗人,诗为罗椅、谢枋得所赏。有《萧冰崖先生诗集》。

《茶陵道中》原文赏析-萧立之

【赏析】

这是一首南宋遗民诗。诗作于作者官止辰州(今属湖南)通守,宋亡后阖门归隐宁都萧田(今属江西)老家时。诗写当年奔窜茶陵(今属湖南)道中之所见、所闻、所思,发语沉痛,情韵凄绝,对仗工稳,气脉流注,将禾黍之悲、亡国之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山深迷落日,一径窅无涯。”诗的首联是写景:极目远眺,但见丛山交叠,遮天蔽日,羊肠曲折,绵亘无涯。惨淡的夕照下,诗人满腹凄凉,步履维艰,正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这是一幅远景,意象苍茫,凝重含蓄,一开始便在读者心头笼罩下一片阴影,使人顿生茫然若失的沉重感。因为“山深”,虽有余晖却难见“落日”;因为“一径”横斜,晚照中更见其窅冥深远。诗人描绘的图景极其黯淡,其首句之“迷”,尤值得深思玩味:因为对“落日”的迷茫,无疑隐寓了诗人对宋朝灭亡的无比痛惜,表现了一种中心无主、身归何处的凄苦心境。大凡旧时文人,每爱以“日”喻君主,如以“日角”称帝王之象,以“日表”谀天子仪容,以“日下”代皇城京都。是故诗之首联非只泛泛写景,它实际上是帝昺沉海、国脉衰竭的象征。所以这“迷”决非“映”、“余”、“隐”、“遮”一类字眼所能替代,充分显示了作者字锤句炼的功底。

颔联是一组特写近景。一般说菌类喜潮湿阴暗,屋老而茅生菌,其破败之象可见。竹,本是观赏植物,六十年一花,花结实(即竹米,制粉可食),其竹则枯。尽管以笋为蔬由来已久,《诗经》、《周礼》早有记载,但国中一旦只能以竹米为生,荒年之兆、世道艰险由此可知。诗人选择食、住这人生两大问题,来表现国破家亡后广大人民的悲惨生活,这是很有典型意义的。值得指出的是,同是写景,首、颔二联表现手法却不尽相同:一远观,一近视;一深衷托寄,一体物指事;一意象苍茫,一悲惋衰飒;一晦隐沉深,一具体鲜明。两联前后连缀,相辅相成,使画面富有层次,颇具表现力,为诗的下半篇因景生情,最终逼出亡国遗民无家可归之主旨作了渲染和铺垫。

“西来无道路,南去亦尘沙。”面临亡国之,诗人悲叹连声,大有日暮途穷之意。他想飞升西土,可是“道里悠远,山川间之”,自然登天乏术;他想南下勤王,如其早时《请兵道中作》诗所云:“微生千里间关意,净洗妖氛待相霖”,可惜为时已晚。王师覆没,猿鹤虫沙;赴难不及,入地自告无门。这两句诗连用了两个典故:一出《穆天子传》,一出《抱朴子》。既紧扣诗题,又切合实际;虽道眼前景,实写心中事。巧妙贴切,了无痕迹,形象生动地反映了诗人进退失据、生死两难的困境,可谓活用典故的范例。

尾联二句乃总摄全诗,写了诗人“遭世抢攘”(赵鹤龄《萧冰崖先生诗集序》)、无处安身立命的悲怆愁苦。“独立苍茫外”,乃用杜甫《乐游园歌》中“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句意。显然,作者之去官归隐实出无奈,作为一位气节坚贞的诗人,他不愿“可怜潘岳辈,只待拜东尘”(《又答前人二首》),更无法忍受“门外逢人作胡跪,官中投牒见番书”(《又和寄罗涧谷》)的生活。“吾生何处家”?叩天,天无回响;问地,地不作声。此后,他只能“山里黄齑犹可饱,天涯白草更堪居”(《再韵寄罗涧谷》),过着“村栖几见芦穿膝,室毁欲无茅盖头”(《次曾楚山》)的痛苦生活。

明代罗伦《萧冰崖先生诗集叙》称:“公诗宗江西派。涧泉赵公、章泉韩公推爱涧谷罗公,公为涧谷所知,则其诗可知矣。”但细读《茶陵道中》,却并无瘦硬生涩、峻峭刻露的感觉。全诗貌似平易,细味之则见艰深;脉络清晰,层层进逼;既有形象,亦兼议论;晓鬯似宋调,气骨追唐人,确实有情往兴悲、诗来引泣的艺术效果。

(聂世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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