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怀古

许浑

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

松揪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

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

金陵怀古-古诗译文赏析(许浑)

【赏析】

大唐帝国进入晚唐时代,朝野动荡,内外危艰,纷乱迭起,犹若临风之烛、将朽之木,世相人心都笼罩在悲风残照间。曾经云蒸霞蔚、高歌入云的开元气象,对这个时代的诗人而言,已成为遥远而微茫的记忆了。面对日益衰颓的国势,他们常常聆风含泪,听雨生悲,见落日而惆怅,因怀古而伤今,无奈的末世之叹和无助的悲凉之感弥漫于字里行间。许浑,便是这一时期的重要代表之一。

许浑,为高宗朝宰相许圉师之六世孙。因诗人李白曾娶许圉师孙女为妻,所以他与李太白有亲戚关系。不过经过一百多年的光阴流逝与岁月流水冲刷,这些家族的昔日荣光对生于晚唐的许浑来说,除了在吟诗遣愁时平添几许惆怅外,还能带来什么呢?可以说,他的一生都是淡淡的,没有过“仰天大笑出门去”(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的豪情万丈,没有过“收取关山五十州”(李贺《南园》其五)的凌云壮志,甚至也没有过“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的愤世嫉俗,先是淡淡地读书应试,接着淡淡地入仕升迁,然后淡淡地退居丹阳丁卯涧桥村舍,最终淡淡地将毕生诗作汇编成《丁卯集》传至今天,这也许能称为晚唐文人的典范仕途履历。

但是,淡淡的生活并没有淹没许浑炽热的内心。生于日薄西山的晚唐,目睹风雨飘摇的山河,伤感糜烂不堪的时局,思索王朝兴衰的缘由,他常常登临怀古,感叹兴废,将对家国山河的深深关切与沉重忧虑写进自己的怀古诗。一千多年过去。我们今天仍能从这首《金陵怀古》中感受到他的忧国伤时之情,仍能从字里行间听到他沉重的叹息。

金陵,即今江苏省南京市。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短短三百多年间六个王朝在此建都,但都匆匆而来,阒阒而去,落英缤纷地改朝换代。金陵这个六朝故都可谓繁华摇落,阅尽沧桑,成了后世文人墨客慨叹兴废之地,如杜牧的“六朝文物草连空”(《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韦庄的“六朝如梦鸟空啼”(《台城》)、王安石的“六朝旧事随流水”(《桂枝香•金陵怀古》)等等,无不扼腕浩叹,惆怅无边。许浑以首联描绘了隋文帝杨坚大军灭掉南朝最后一个小朝廷陈的场景。陈后主可算得上风流浪子枉为人主,沉湎声色,诗酒终日,不理国政,却很懂艺术,自制《玉树后庭花》曲,选上千美丽宫女练习、演唱,新声艳曲,醇酒佳人,君臣陶醉其中。伴着“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的袅袅余音,隋朝大军踏过长江,攻陷金陵,直逼景阳宫,陈后主几乎儿戏般地举国以降。《玉树后庭花》从此成了著名的“亡国之音”,被后人屡屡征引,如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玉树歌残”与“景阳兵合”的这种鲜明对比法,在唐人咏叹前代败亡的诗中很常见,如白居易“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长恨歌》),李商隐“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北齐》)等,都是将君主的耽于声色与亡国这一“因”一“果”省略所有中间环节,直接“剪辑”到一起,触目惊自。

到陈灭亡,金陵就真正成了六朝“故”都了,颔联着力描绘这种亡国故都的凄凉。达官墓地无限凄楚,六朝宫殿衰败荒凉。“禾黍”句用《诗经》典,《诗•王风》有《黍离》一诗,被认为是最早的哀悼亡国之作,据《毛传》,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天,东周大夫行役路过西周旧都镐京,看到宗庙宫室的废墟上长满了禾苗,作了这首感伤的诗。许浑此处的“黍离之悲”既是对景伤怀,感叹六朝之覆辙相寻,更是警策当政者勿再蹈覆辙,可谓用心良苦。

颈联由眼前景物联想到传说,写景亦实亦虚。晋罗含《湘中记》说零陵有石燕,风雨时化为真燕飞翔,风雨止又化而为石。南朝宋沈怀远《南越志》说江豚形状似猪,在水上跳跃时,预示江上会起风。二句貌似略有游离,其实仍是扣合六朝与当代,写尽世事的变幻莫测。

尾联声调颇为雄壮,有日后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赤壁怀古》)之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载“新亭对泣”故事:西晋亡国后,司马氏朝廷从洛阳逃到金陵,贵族文士常在新亭野宴,周颉叹息说:这里风景与洛阳差不多,只是举目有“山河之异”啊,众人相对落泪。尾联用此典,借洛中青山为感怀与寓意的对象,再次慨叹繁华易逝,兴亡无定,高亢的声调中却透出对家国命运的深深担忧。

(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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