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次书感》

杨慎

凭高一望倍凄然,日暮乌啼生野烟。

天地侧身孤旅外,江湖短发乱兵前。

屈平憔悴渔翁问,韩信栖迟漂母怜。

何事穷愁无伴侣,东风独坐感流年。

【作者】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年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世宗时,因议大礼直言强谏,被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在边荒之地,无书不读。其著述之丰,明代推为第一,多达一百余种。诗文有复古倾向。贬谪之后,其诗多感愤之作。亦能词曲,对民间文学也颇重视。有《升庵集》《陶情乐府》等传于世。

《军次书感》原文赏析-杨慎

【赏析】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逐臣弃妇,游子他乡,似乎是一个永远吟咏不尽的主题,尤其是志向高远、才华横溢而又因小人谗毁、主上不明而被陷害斥逐、流窜边荒、壮志难酬、遗恨终生的人,就更有满腹的牢骚、满腹的悲愤。杨慎因议大礼被斥,流放云南永昌卫。明代流放分四等,即安置、迁徙(去乡千里)、口外为民、充军,其中以充军为最;充军又分极边、烟瘴边、远边卫等;又因时限不同,分终身、永远二等(见《明史·刑法志》)。杨慎谪戍属“永远充军烟瘴”,户在军籍。他于嘉靖四年(1525)“至云南,病驰万里,羸惫特甚”“力疾冒险抵永昌,几不起”(《杨慎年谱》)。他虽然受到当地官吏的优待,但终是罪卒之身,初来永昌,还必须到军中投到。所以哀愤感伤,写下了这首诗,感叹自己憔悴穷愁,孤旅无伴,年华流逝,栖迟伤悲的不幸遭遇。

登高望远,最容易引起人们的去国怀乡之感,三国时“建安七子”中的王粲写《登楼赋》,说“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表述了对故乡的怀念。后人写登高怀远的篇什,更是多至不胜枚举,乃至唐罗隐竟说“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魏城逢故人》)。更何况杨慎所在,是古称不毛的瘴疠之地,他在落日的余晖中登高望远,田野茫茫,暮霭沉沉,关河阻隔,故乡渺渺,乌鸢哀啼,令人凄然欲泣。诗人在这里用了一个“倍”字,把那种“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辛弃疾《摸鱼儿·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的无限辛酸刻画得十分深刻。

诗的颔联,由登高望远、日暮乌啼的凄然惆怅,引发出孤旅飘零的身世之感。“天地侧身”,就是侧身天地,这里是因平仄关系的倒装。杜甫诗有“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侧身”就是“置身”,有恐惧不安之意。诗人感叹自己孑然一身,旅居边陲,更何况还在“乱兵前”。嘉靖中,边患不断,各地也有民不堪命的暴动,云南也不例外。据《明史·云南土司传》所载,嘉靖中,“东甸称乱”;嘉靖六年(1527),寻甸土司安铨作乱;嘉靖七年(1528),武定“土舍凤朝文作乱,杀同知以下官吏,劫州印,举公马与寻甸贼安铨合犯云南府”。所以他也和杜甫一样:“白头搔更短”(《春望》),“日短江湖白发前”(《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

颈联笔锋一转,慨叹屈原遭放逐后,尚有渔父来存问他;韩信未发达的时候,曾“从人寄食饮”,但尚有漂母可怜他,给他饭吃,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一点慰藉。据《楚辞·渔父》所载:“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拒绝了渔父要他与世推移、随波逐流的建议,坚持对理想的追求,洁身自好,表示宁赴清流也决不同流合污的坚定意志。诗人联想到自己万里远戍,沉冤莫白,又有谁来关心自己呢?沉痛之情溢于言表。正因为如此,诗人在诗的结尾才因无伴侣而生穷愁之感,发出“应念瘴乡孤戍者,自将形影吊衰残”(杨慎《寄徐用先程以道》)的感叹了。

诗的情绪稍嫌低沉,但却皆出写实,所以仍有很强的感染力。

这首诗的一大艺术特色,是使用倒置的修饰手法。如“天地侧身孤旅外”,应作“孤旅侧身天地外”;“江湖短发乱兵前”,应作“短发江湖乱兵前”;“东风独坐感流年”,应作“独坐东风感流年”等,但因为平仄格律等原因,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使理解诗意增加了一些困难,但也因此增添了许多韵味。

(黎孟德)

文章标题:《军次书感》原文赏析-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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