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心楼夜宿病中作》

杨慎

落井重逢下石人,七旬衰病命逡巡。

藤萝深箐猿猱穴,瘴疠穷山虎豹邻。

枯木几时沾雨露,戴盆何地见星辰!

元夫幸遇暌孤日,寂寞寒灰也望

【作者】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年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世宗时,因议大礼直言强谏,被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在边荒之地,无书不读。其著述之丰,明代推为第一,多达一百余种。诗文有复古倾向。贬谪之后,其诗多感愤之作。亦能词曲,对民间文学也颇重视。有《升庵集》《陶情乐府》等传于世。

《广心楼夜宿病中作》原文赏析-杨慎

【赏析】

广心楼即云南高峣海庄,顾应祥说:“以中丞再起抚滇,为升庵先生构广心楼于旅次。”(见《玲珑唱和集》张寰散曲跋)其地在昆明西南碧鸡山右:“明杨慎谪居侨居于此。”(《大清一统志》)据诗中“七旬衰病”可知,这首诗应是嘉靖三十七年(1558)杨慎自泸州械送还滇后所作。

“落井重逢下石人,七旬衰病命逡巡。”诗人愤怒地指出了落井下石之人的狠毒残酷和自己的不幸遭遇。诗人横遭贬谪,早成落井之人,已是不幸;落井而未有人援手相救,却反而不断遭到投石之人的打击陷害,则不幸更甚。何况诗人自三十七岁被贬,现已年过七旬,长期的戍所生活,早已被折磨得体衰力弱,疾病缠身!然而就是在这种艰难的境况下,却仍免不了遭到谗害,可见下石之人的狠毒阴险和残酷无情。《明史·杨慎传》载:“及年七十,还蜀,巡抚遣四指挥逮之还。”可见杨慎当时是被械系逼迫还滇的。“下石人”当指云南巡抚王昺及进谗者。“逡巡”,后退的样子,指命运衰颓不济。这里诗人满含悲愤地控诉了当政者对自己的残酷迫害,抒写了自己内心的痛苦与不满。

接着诗人具体地描写了谪居之地环境的险恶:“藤萝深箐猿猱穴,瘴疠穷山虎豹邻。”那里藤牵萝绕,竹木高大,“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涉江》),是猿猱出入之所,穷山僻岭,瘴毒弥天,“猿狖群啸兮虎豹嗥”(《招隐士》),是虎豹栖息之地。那是一个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偏远荒凉的地方。这里诗人熔铸《楚辞》中的景物描写,赋予新意,借写谪居之地的荒凉,暗喻社会环境的残酷无情,含蓄委婉而又深刻鲜明。诗人以“七旬衰病”之身再次被逼迫到这里,一方面自然会有“命逡巡”的迟暮之感,另一方面自然也会希望再次得到宽赦回乡与家人相聚。这样承上启下,为下联抒写自己的心情作了很好的铺垫。

“枯木几时沾雨露,戴盆何地见星辰!”诗人在猿猱虎豹出没的荒凉之地,自然会想到遇赦还乡。因此总是希望能像枯木得到雨露的滋润一样得到君恩赦免,然而“戴盆何以见天”,(司马迁《报任安书》)身蒙罪名,无处倾诉,满腹的冤屈又哪能申诉呢?诗人以“枯木”自比,以“戴盆”喻蒙罪之身,以“雨露”拟君恩,以“星辰”喻赦的光明,委婉曲折地抒写了自己企求恩赦的强烈愿望,比喻贴切,寓意深刻。而“几时”“何地”两个疑问,既表示了内心的殷切之情,又从时地上说明这种希望难以实现的矛盾痛苦,真实亲切,十分感人。

“元夫幸遇暌孤日,寂寞寒灰也望春。”诗人于幸免之念与绝望之心的交织矛盾中,更希望得到友人的帮助和解救。《周易·暌》:“九四、暌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暌孤”,即孤独分离之意;“元夫”,指善良的人。意谓分离独处而求善良之人,相得无疑,虽危无咎。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诗:“寒灰重暖生阳春。”《忆旧游书怀》诗:“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皆言贬中望赦。“寒灰”,即《庄子·齐物论》中的“心固可以如死灰”和“近死之心不可复阳也”。言望赦之心虽绝,但仍希万一得除罪名。这里诗人合用数典,希望有同情自己的善良的人来解救自己,使自己死灰复燃,重新见到温暖的春天。“幸遇”“也望”,其殷切幸免之情跃然纸上,以“寒灰”喻自己的绝望处境,生动传神,感情真挚。

这首诗叙写自己晚年重到贬所、怨愤无可申诉的不幸遭遇,抒发自己绝望之心与幸免之念互相交织的矛盾痛苦心情,细致具体,真挚感人。整首诗虽用典较多,但融会贯通,自然贴切,很好地抒发了作者悲愤矛盾的心情,并不显得累赘重复。

(吴明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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