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夜泛》
杨士奇
泛舟入玄夜,奄忽越江干。员景颓西林,列宿灿以繁。
凝霜飞水裔,回飚荡微澜。孤鸿从北来,哀鸣出云间。
时迁物屡变,游子殊未还。短褐不掩胫,岁暮多苦寒。
悠悠念行迈,慊慊怀所欢。岂不固时命?苦辛诚独难!
感彼式微诗,喟然兴长叹。
【作者】
杨士奇(1365-1444),名寓,字士奇,以字行,泰和(今属江西)人。建文初入翰林,官至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进少师。卒谥文贞。诗文多歌功颂德之作,风格雍容典雅。与杨荣、杨浦同入阁,时称“三杨”,为“台阁体”诗派重要人物。有《东里全集》。
【赏析】
作者杨士奇虽然晚年官至华盖殿大学士,但其早年家境却十分贫寒。《明史》本传说他“早孤”“贫甚力学,授徒自给,多游湖湘间,馆江夏最久”。这首诗就是他早年游湖湘时的作品,诗人描绘了夜晚泛舟汉江所见的景致,并抒发了游子思乡的感情。
据《明史·地理志》,“汉江”是从汉川县流入汉阳县境内的一条河,原来的河道是从山南襄河口入长江,明成化初河堤决口,改道山北注入长江。全诗可分为两个部分,以“时迁物屡变,游子殊未还”一联承上启下,前八句写景,后八句抒情。
“泛舟入玄夜,奄忽越江干。”作者登上一叶轻舟,驰入漆黑的夜幕,江流湍急,舟行迅速,好像在同江岸赛跑,一会儿工夫,已超越了岸边的多重景物。“玄夜”即黑夜,“江干”即江岸。用语从字面上讲并无深意,但南朝庾信的文章有“游魂羁旅,足伤温序之心;玄夜思归,终有苏昭之梦”的说法,便使“玄夜”一词同游子思归发生了一种意象上的联系。句中的“入”“越”两个动词用得很传神,“入”字既表明了泛舟时间之长,又暗示出作者进入了游子思乡的特殊环境;“越”字则写出了泛舟汉江顺流而下的亲身感受。这起首两句已紧紧地扣住了题目,并为展开汉江夜景描写创造了特定的时空环境。以下四句便各写一景,共同组成汉江夜色。“员(圆)景颓西林”,写月;“列宿灿以繁”,写星。曹植《赠徐干》诗云:“圆景光未满,众星灿以繁。”当是两句所本。接下来,“凝霜飞水裔”,写霜;“回飚荡微澜”,写风。“水裔”即水边,“回飚”即回风。曹植《赠丁仪》诗云:“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亦为本诗句法所从出。总起来看这四句所写的景致是:一轮昏暗的残月挂在西边的树林上,月暗星明,天空繁星灿烂;岁暮夜深,水边上飞舞着凝结的霜粒;寒风扑面,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这是一幅汉江夜色的无声画,也是一个游子思乡的典型环境。作者正在对景伤感难以自禁之时,北边天空云中又传来几声孤鸿的哀鸣,“孤鸿从北来,哀鸣出云间”,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鸿,它来自北方,那是作者家乡泰和所在的方位,它的叫声是那样哀切!由于这只孤鸿的出现,终于彻底冲决了作者感情的堤防,诗意也就急转直下,由写景转入抒情。
“时迁物屡变,游子殊未还”,两句总结上文的写景,开启下文的抒情。说“时迁”,表明作者离开家乡淹留湖湘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说“物屡变”,表明作者曾目睹汉江沿岸的春花、夏荷、秋月,而于今又到岁暮,树林凋残,寒风凝霜;但自己迫于生计,一直不能返回家园,这境况多么悲惨!
作者反顾自身,不仅形单影只,而且“短褐不掩胫,岁暮多苦寒”。“短褐”即粗布衣。粗布衣尚不能蔽体,更何况时值岁暮,当然苦寒难挨。这两句呼应上文的“颓西林”“凝霜”“时迁”,极写自己生计之窘迫。《古诗十九首》云:“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本诗的感伤情调与其略同。生理上的苦寒,尚能忍受;难将息的是精神上的痛苦:“悠悠念行迈,慊慊怀所欢。”上句写羁客他乡的忧思,下句写对家乡情人的怀念。念及长期离乡背井在外奔波而愁思悠悠,怀念家乡的亲人(包括情人)而慊慊思归,这两句为全诗情结的核心,因而作者用直抒胸臆的方式和盘托出。在温柔敦厚的儒教统治之下,像这样赤裸裸地言情,或许会遭人非议,所以作者又为自己辩解道:“岂不固时命?苦辛诚独难!”难道是我不认命吗?有谁能独自承受我所经历的苦辛呢?作者当然是承认命运的,但现实的“苦辛”郁积在胸,按捺不住,不得不一吐为快。《诗经·邶风·式微》云:“式微,式微,胡不归?”本意是天色将暮,为什么还不回家?作者与之在情感上发生了共鸣,诗篇就在作者的喟然长叹声中结束。
李东阳《麓堂诗话》云:“杨文贞公亦学杜诗,古乐府诸篇,间有得魏晋遗意者。”本诗正是一首颇得“魏晋遗意”的情真意切的好诗,与作者后来所写的泛泛应酬、空洞无物的“台阁体”诗不可同日而语。
(沈时蓉)
文章标题:《汉江夜泛》原文赏析-杨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