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鸩篇
姚燮
郎心爱妾千黄金,妾身事郎无二心。
郎年十七妾十六,圆转朱轮得华毂。
与郎生小阊门里,与郎结褵在燕市。
阿爷爱妾郎爱娘,但看郎欢为妾喜。
与郎同水为一池,与郎同木为一枝,与郎为带同一结,与郎为茧同一丝。
郎命妾所依,妾命郎所与。
不愿与郎分,但愿与郎聚。
郎为飞雁妾作云,郎作垂杨妾为雨。
妾身金缕衣,比郎光与辉;
妾腕玉条脱,比郎颜与色;
妾佩明月珰,比郎不断宛转肠。
妾妆郎共肩,芙蓉出渌摇晚妍;
妾眠郎共枕,鸳鸯回波落春影。
东邻窈窕女,对郎盈盈眉欲语;
西邻轻薄儿,对妾依依神为驰。
郎但知有妾,妾但知有郎;
明镜不掩帏灯光,牡丹不夺兰草香。
郎心与妾相始终,妾心与郎相终始。
不必同日生,但愿同日死;
不必同日死,但愿郎生妾先死,不愿郎死遗妾生。妾为影,郎为形;
妾如珠,郎手擎,妾为郎妇身份明。
妾为郎妇天鉴之,为郎之妇千人知。
郎饱妾共饱,郎饥妾共饥,一饥一饱与郎共,山崩川竭无更移。
阿爷日久嫌郎贫,日日要郎离妾门。
阿娘恨郎不赚钱,要郎远客三城边。
三城何崷崒!三城何岧峣!
三城溪水深,水毒溪无桥。
三城黑沙黑,黑沙同鸣髇。
三城多劫贼,动贼凶咆哮;
劫贼杀人如杀獒,白骨堆积城门高。
三城多白杨,白杨风萧萧,萧萧飒飒啼怪鸮,其下有穴狐狸嗥。
老客停马不敢过,年轻出门郎奈何!
摘妾胸前玑,为郎换棉衣;
脱妾足下履,为郎易食米;
典妾金缠臂,为郎市鞍辔;
卖妾珊瑚翘,为郎置宝刀。
思郎光与辉,妾身尚有金缕衣;
念郎颜与色,妾腕尚有玉条脱;
忆郎不断宛转肠,妾佩尚有明月珰。
出门七月期,初六是良吉,置得一杯酒,与郎作离别。
杯中一滴酒,心中一滴血。
不饮愁郎饥,饮之恐郎咽。
秋烟在镜芙蓉凋,秋风在衾鸳鸯彯,秋云不行雁影独,秋雨不雨杨枝憔。
阿爷向郎訾:“不得千金弗还里!”
阿娘从郎嗤:“千金不得毋来归!”
妾手掩面啼声低,妾手不敢牵郎衣;
向郎不语心依依,欲语又恐爷娘疑。
见郎屈一指,似郎为妾经年期。
十月开梅花,二月开桃李,六月菱荷香,青青出蒲苇,但愿郎得千金归,先向爷娘买欢喜。
卸妾玉条脱,何有颜色强!
何有辉与光,解妾明月珰!
脱妾金缕衣,为郎折叠空竹箱,譬如生小不嫁郎,见之徒令心悲伤。
视妾双眉蛾,归来记取青不多;
记郎领中扣,归来与郎验肥瘦。
为郎不下堂,为郎不出房;
为郎安慰爷,为郎安慰娘;
为郎日焚香,焚香祝告天苍苍。
正月梅花残,三月桃李红,七月出菱荷,蒲苇青茸茸。
日高听铃马,铃马辚辚过楼下;
日落闻行车,行车却向东南驱。
半年得一信,一年不得郎边书。
有客三城来,闻之欲语还嗫嚅。
三城多白杨,三城多劫贼,三城溪水深,三城黑沙黑,老客停马不敢过,年轻出门那归得!
阿爷从妾言:“负汝青春年!”
阿娘向妾语:“是汝命生苦。怜汝命生苦,为汝重剪红罗襦,紫为绣凤青天吴。
复帐六尺八,菡萏四角垂流苏。
画簟六尺三,缘以鸾锦椒泥涂。
东家郎,好光辉,劝汝弗爱金缕衣;
劝汝弗爱玉条脱,西家郎,好颜色。
东家西家郎,手中累累千金黄,心中不断宛转肠,汝还弗爱明月珰。”
稽首爷娘前:“爷娘听妾语:
爷娘之爱何敢逾!妾心区区当鉴取。
妾心区区天可盟,妾为郎妇身份明,不能郎生妾先死,忍因郎死偷妾生!”
与郎不终始,妾身尚何俟?
不得郎骨归,妾心犹狐疑。
沉沉白日鸺鹠啼,暗暗夜色蝙蝠飞。
梦郎向妾笑,如郎同居时;
梦郎向妾哭,如忧出门无还期。
梦郎三城归,黄金百笏青骊;
梦郎流落不得归,面目黧黑无完衣。
阿爷逼妾嫁,朝呵暮骂相摧靡;
阿娘逼妾嫁,长荆短棘来鞭笞。
爷呵骂,岂不恫!娘鞭笞,岂不痛!
思郎生死犹未明,妾不轻生为郎重。
前门鸣乌鸦,后门鹊声喜,乌鸦何悲鹊何喜?
十月开梅花,二月开桃李,今年六月无菱荷,蒲苇凋残北风起。
见郎入门来,见郎如梦里。
视囊不得米,视衣衣无襟;
马死弃鞍辔,茧足徒步如炮燖;
顾彼腰下刀,䨴无光彩生愁霠。
郎归不止黄金千,那愿郎得千黄金!
记妾领中扣,与郎量肥瘦;
记妾双眉蛾,为郎憔悴青不多。
郎真死矣还如何!
望郎减光辉,光辉不如金缕衣。
望郎苦颜色,颜色不如玉条脱。
幸郎不断宛转肠,佩之还似明月珰。
爷娘怨郎身手穷,囚妾不使郎衾同。
生不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
含笑语爷娘:“妾有玉条脱,亦有明月珰。
簇新金缕衣,折叠空竹箱。
为郎市卖赎郎罪,抵郎归有千金装。”
阿爷笑语妾:“还尔鸳鸯飞。”
阿娘笑语妾:“看尔连理芙蓉枝。”
鸳鸯遭网罗,安能到头白!
芙蓉经狂飙,狂飙摧之易狼藉。
朱绳三尺垂,不得高挂梧桐枝;
下有千丈池,可惜池水多淤泥。
为郎置鸩酒,鸩酒甘如饴;
但得生死常追随,此酒不减同心杯。
妾饮琉璃杯,郎饮白玉盏。
以斧斧木木不离,以刀断水水不断;
同茧之丝不可剪,同结之带两头绾。
稽首谢阿爷:不必悲咨嗟。
稽首辞阿娘:阿娘不必中心伤。
有婿长贫贱,有女不遂爷娘愿。
但愿爷娘寿考同百年。
郎死不值千黄金,妾死不值黄金千。
西邻来看妾,密纫条条罗袴褶;
东邻来看郎,仪容皎皎明月光。
东邻西邻长叹息:“虾蟆抱桂光彩蚀,朽绠龙渊黝谁测!”
东邻西邻语我前,要我制作双鸩篇。
天缺不得女娲补,海缺不得精卫填。闻我歌者当涕涟。
郎年二十妾十九,郎姓黄,妾姓柳,郎挶畚,妾箕帚。
双芙蓉,何懰懰;双鸳鸯,地下守。
朝打孔雀夜逐狗,孔雀雌雄狗牝牡,天上所无陌路有,陌路何能避梃杻!
闻我歌者泪一斗,不谱吴筝谱燕缶。
【作者】
*姚燮(1805-1864),字梅伯,号复庄,浙江镇海人。道光十四年(1834)举人。通戏曲,好音乐,善画,工诗词。有《大梅山馆集》。
【赏析】
这是一首长篇抒情叙事诗,是一曲宛转动人的爱情悲剧。它记叙了一对青年男女在只重金钱的父母的逼迫下,始而分离,继而双双服饮以鸩(zhèn)鸟的羽毛浸制的毒酒而自杀的悲惨故事,歌颂了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和宁死不屈的反抗精神,揭露了专制礼教和世俗观念的罪恶,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诗歌作于道光十六年丙申(1836),作者三十二岁,当时正在北京参加会试。
全诗以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的发展变化为线索,有着首尾完具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作者以饱含深情的弦索,弹唱出了他们的欢乐和悲哀。诗歌大致可以分为五段。第一段从开头“郎心爱妾千黄金”到“山崩川竭无更移”,记叙他们结婚之初的情形和誓同生死的恩爱。这对“郎年十七妾十六”的小夫妻,男的姓黄,女的姓柳,幼年共同生长在南方的“阊门”(即苏州),后来到了全国的政治和商业贸易中心的“燕市”(即北京)“结褵”(即结婚。“褵”,读lí,同缡,古时女子出嫁时所系的佩巾),相亲相爱,并且双双立下了“不必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誓言,两人决心形影不离,即使高山崩塌、大河枯竭,也永不改变。这一段写得欢快活泼,充满喜悦的气氛,为以下的悲剧,作了有力的反衬。第二段从“阿爷日久嫌郎贫”到“年轻出门那归得”,诗歌陡起波澜,写黄郎、柳女的被迫分离和柳女对黄郎的无限思念。由于“阿爷日久嫌郎贫”和“阿娘恨郎不赚钱”,黄郎在阿爷、阿娘的逼迫下,不得不到荒远的“三城”(在四川省松潘县城外西山上)去做客经商。柳女在“杯中一滴酒,心中一滴血”的伤痛欲绝的悲愁中为黄郎饯行,而父母却进一步凶狠威逼:“阿爷向郎訾(zǐ,责骂):‘不得千金弗还里!’阿娘从郎嗤:‘千金不得毋来归!’”黄郎终于伤心地离去,相约一年后归来。于是,柳女在闺中度日如年般焦灼地等待,然而一年时间过去了,黄郎却音信杳然。这是整个悲剧的开始,揭示出了悲剧的原因,纯真的爱情像一朵娇嫩的鲜花,在金钱无情的亵渎和摧残下,受到严重威胁,开始衰萎。第三段从“阿爷从妾言”到“妾不轻生为郎重”,诗歌的情节进一步发展,再起变故,写狠心的阿爷、阿娘见黄郎久久不归,于是逼迫柳女改嫁:“阿爷逼妾嫁,朝呵暮骂相摧靡(折磨);阿娘逼妾嫁,长荆短棘来鞭笃。”这位女子受尽种种屈辱和痛苦,而忠于黄郎之心仍然坚如磐石,她忍辱负重,决不屈服,一心等待黄郎的归来。悲剧在发展中,产生曲折变化,把情节步步推向高潮。第四段从“前门鸣乌鸦”到“妾死不值黄金千”,是整个悲剧的高潮和结局。在柳女急切的期待中,黄郎终于从远地归来,这对饱尝离别之苦的夫妻,本来可以团圆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黄郎经商不成,回来时囊空如洗,这招来了贪恋金钱的父母对柳女与黄郎的爱情的粗暴干涉,先是囚禁柳女,不许黄、柳夫妻团聚,同时对柳女施加冷嘲热讽:“阿爷笑语妾:‘还尔鸳鸯飞。’阿娘笑语妾:‘看尔连理芙蓉枝。’”最后,这对夫妻在冷酷的催逼下,走投无路,知道已经无法实现偕老到白头的夙愿,于是,双双饮下鸩酒,以死殉情,来实践他们早已立下的同生共死的誓言。他们的爱情之花,虽经“狂飙”的摧残而零落,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词句),那纯真的情意、坚贞的品格和崇高的精神,将为人们所称道。从诗歌中,也明确地表露出,那只认金钱、不讲情意的邪恶势力,在那样的社会中是多么强大,它可以置人于死地,暴露了世俗观念的狰狞和罪恶。第五段从“西邻来看妾”到最后“不谱吴筝谱燕缶”,是全诗的结尾,是作者对悲剧结束后的补叙,记叙了人们对这一爱情悲剧的叹惋,也说明了自己写作此诗的原因,更表明了自己对纯真爱情的赞美,唱出了激愤悲恸的不平之声。全诗扣紧爱情悲剧的发展线索,在波澜起伏中,把各种矛盾的冲突与人物性格的刻画交织在一起,从而自然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诗歌充满了感天动地的巨大力量,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具有新的特点。
首先,这首诗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在中国古典诗歌中,长篇叙事诗虽然不是没有,例如在爱情方面汉代有《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明代有《梁山伯歌》等,不过并不多见。但是到了清近代,文人创作的长篇大作忽然多了起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受了当时颇为流行的说唱艺术中“鼓词”和“子弟书”的影响。“鼓词”又名“鼓儿词”,“子弟书”又叫“清音子弟书”,都是民间演唱的通俗艺术形式,取材于小说、戏曲和社会生活,以韵文为主,边说边唱,明白易懂,一般都有故事情节,篇幅较长,有的是长达几十回的长篇。就韵文方面说,以五、七言为主,很近于诗歌。这种民间文学形式,对于当时写作诗歌的文人来说,极富新鲜感和吸引力,不少文人都有学习模拟之作。“鼓词”和“子弟书”在清代都流行于北方,特别是在北京更为流行。这首《双鸩篇》,正是作者(浙江镇海人)从南方到北京后所作,显然是在听“鼓词”和“子弟书”的演唱后,受到了形式上的启发(诗中有“不谱吴筝谱燕缶”之句,包含这个意思),因而使全诗在形式上颇有“鼓词”和“子弟书”的新特点。从内容上看,这首诗与《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和《梁山伯歌》相比,也有不同。后者的主题是反对专制礼教,追求婚姻自由,而这首诗除了有反对专制礼教的内容外,主要的还在于表现金钱对人性的扭曲,由于父母贪恋钱财,做着经商赚钱的美梦,于是残忍地拆散鸳鸯,最终逼得女、婿饮鸩而死,导致了一出悲剧的产生。当时,由于清朝中期的长期安定,生产有了恢复,商品生产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随之而来的商业贸易也逐渐发达起来,不仅南方的苏、杭,北方的北京,就是地处西南边陲的打箭炉(今四川康定)等地,也成了商业贸易的重要集散地,这自然引起了人们对于金钱利益的追逐。像《双鸩篇》中这样的情事,为了获取金钱而不顾一切,在当时显然不只是个别的偶然现象,而是包含着一种普遍的人情心态。这首诗表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同时也批判了只顾金钱、不要爱情的世俗思想,这和《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梁山伯歌》等相比,都有了新的时代意义。
其次,由于这首诗采用了“鼓词”和“子弟书”的写法,因而在描写时,不仅语言通俗易懂,明白晓畅,而且剪裁得当,详略合宜,不少地方描写得十分细腻。诗中的略处,主要是省去了那些读者可以意会的过程,例如:写结婚前后的情况只有两句,“与郎生小阊门里,与郎结褵在燕市”;写阿爷、阿娘日久嫌贫,要郎远出经商的巨大变化,也只有四句,“阿爷日久嫌郎贫,日日要郎离妾门。阿娘恨郎不赚钱,要郎远客三城边”;写黄郎经商失败归来,也只有“见郎入门来,见郎如梦里”等几句,等等。这就大大压缩了时间和空间,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增大了诗歌的内涵,显得笔墨简洁利落。更重要的是,通过省去过程,然后腾出笔墨来对人物的内心世界作细腻描写,这就使人物形象更为生动、丰满,也使诗歌的主题发掘得更加深刻。例如第一段写结婚时双方的恩爱情形,就细致地分了四个主要层次:一是写“阿爷爱妾郎爱娘,但看郎欢为妾喜”,用父母的爱怜,来衬托“燕尔新婚,如胶似漆”(《诗经》句)的情形;二是写柳女对黄郎的依恋,“郎命妾所依,妾命郎所与。不愿与郎分,但愿与郎聚”,正面写出双方的恩爱;三是写“东邻窈窕女”对黄郎、“西邻轻薄儿”对柳女的挑逗,然而夫妻双方坚不为动,只知互有对方,表现出对于爱情的极其专一;四是写生死不渝、形影不离之志。通过这样细致描写,新婚的幸福和双方的深情厚爱,表达得十分深刻,给人以无比真挚之感,对整个悲剧也衬托得更加有力。又如第二段写柳女为黄郎远客“三城”送别,极为悱恻动人,更为细致地分为五个层次:一是先想象“三城”环境的险恶,写了“三城”的溪水、黑沙、劫贼、白骨、白杨、怪鸮、狐狸等,造成十分恐怖的印象;二是写为黄郎“换棉衣”“易食米”“市鞍辔”“置宝刀”,对不得已而远行的丈夫体贴入微;三是写“置得一杯酒,与郎作离别”,临行前对酒伤怀,痛楚欲绝;四是插写阿爷、阿娘的催逼、骂詈,为送别增加了紧张而又悲苦的气氛;特别是第五层六句,“妾手掩面啼声低,妾手不敢牵郎衣;向郎不语心依依,欲语又恐爷娘疑。见郎屈一指,似郎为妾经年期”,把双方的动作、心理、形象,以及人物之间的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都表现得细致深微,入木三分,真可谓一字一泪,使人不忍卒读,悲剧气氛充溢字里行间。像这样细腻的描写,在程度上大大超过了清代以前的一些叙事诗,有了在清近代勃兴的“鼓词”和“子弟书”的显著特点。
再次,为了深入地表现人物内心,诗歌还采用了故意重复的手法,造成一种回环往复、反复咏叹之势,增强了缠绵悱恻的感染力。第一段中的“妾身金缕衣(金线织成的衣服),比郎光与辉;妾腕玉条脱(玉制的手镯),比郎颜与色;妾佩明月珰(dāng,一种宝玉的耳饰),比郎不断宛转肠”,这是用结婚时身上的穿戴,来表示柳女要永远记住值得珍视的爱情,同时也暗示自己要像身上的“金缕衣”“玉条脱”“明月珰”那样,与黄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这是整首诗的“主旋律”,它在以后各段中反复出现了五次,每出现一次,在“旋律线”(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中都使感情得到了深化,其悲哀伤痛处,直欲催人泪下。在夫妻双方分离而又终于相会的痛苦过程中,作者用“十月开梅花,二月开桃李,六月菱荷香,青青出蒲苇”来暗示时间的推移,同时也表现柳女在等待中焦灼的心情,在诗中既有叙事的作用,也有烘托气氛和情绪的作用,这几句在诗中也反复变化,出现了三次,有力地加强了诗情的表现。像这样反复咏唱的诗句,诗中还有不少例子,这就使全诗造成了一种回环往复的气势,给人以回肠荡气之感。
另外,诗中的女主人公是“妾”(即柳女),也就是第一人称的“我”。作者之所以要选择这样一种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其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增强诗歌的亲切感,在叙事中加强抒情的意味,由悲剧中的不幸者来自道身世,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地揭示人物内心,塑造女主人公的形象。开始一句,女主人公就说“郎心爱妾千黄金”,这在全诗中具有重要作用。意思是丈夫爱我犹如千两黄金。这里不以别的贵重宝物作比,而以“千黄金”作比,显然正是针对当时世上崇拜金钱的风气而言,一开始就表明了女主人公蔑视金钱、以爱情为重的可贵的思想品德。到最后,女主人公在敌不过金钱的摧残而不得不饮鸩自杀时,又愤然发出了“郎死不值千黄金,妾死不值黄金千”的呼喊,这显然不是对命运的低头,更不是对过去认识的忏悔,而是对邪恶势力的有力揭露和控诉,前后呼应,表现出女主人公始终一贯的铮铮硬骨。在中间各个段落中,女主人公的自诉采用了内心独白、大段铺叙排比的手法,例如从第四句开始,就用“与郎”二字领起作排比句式,稍作跳跃后,一路直下,显得气势流贯。又如第二段“三城何崷崒(qiúzú,险峻貌)”以下数句,又以“三城”二字领起作排比,气势极为浩荡。诸如此类的铺叙排比,诗中比比皆是,并且变化多端,整饬与散行相间,滔滔乎其来,真有江河奔泻之势,显出极为豪迈的气魄,充分表现出女主人公柳女那种热烈、豪爽、坚强的性格。读了这首诗,掩卷默想,一位年轻、热情、善良,对爱情坚贞执著,宁死不向金钱屈服的女子形象,浮现在我们眼前,唤起了人们无尽的同情,也引起了大家新的深思。诗歌的形式与内容做到了高度的统一,在长篇抒情叙事诗的创作中,开启了新的门径。
(管遗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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