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
梦不分明醉不醒,春风料峭我伶俜。
孤篷打遍芦花岸,一夜江声带雨听。
【作者】
袁枚(1716—1797),字子才,号简斋,又号随园老人,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历任溧水、江浦、沭阳、江宁等地知县。辞官后,于江宁小仓山筑随园,以诗酒为娱。论诗创性灵说,主张抒写性情。其诗奔放纵肆,清新自然,自成一家,颇有影响。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等。
【赏析】
袁枚“改翰林为令官江南”仅历六载。年才三十,便解组休官。他是钱塘人,却买山金陵,为此曾发“故土非忘西子,诸袁本重南朝”的咏歌。他告别江宁吏民归随园时,在《江行风雨》中,特写了舟中所见雨“大”风“狂”的景观。此诗是《江行风雨》的姊妹篇,作于乾隆十三年(1748)春,着重表现了舟中不寐的情景。
江行无事,偏宜饮酒。“梦不分明”,说明并未成眠。“醉”又“不醒”,说明已经中酒。首句表现了酒后不寐的似梦非梦状态。忽然一阵寒风,着肌战栗。这时吏民岸边送行的动人场面,早已落幕,唯有料峭春风,船头相伴。一时忆起“春风料峭,冻杀年少”的古谚,不禁吟成“春风料峭我伶俜”的诗句。次句写宵寒醉卧的真实感觉,把“春风”与“我”融为一体,强化了寒冻并未相欺的独特心态。江平水阔,傍岸芦花丛生,一似依芦作岸。孤舟夜泊,“雨脚大如乌鹊阵”,通宵打遍船篷。三句写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诗人不说芦花岸前春雨打遍船篷,却说“孤篷打遍芦花岸”,倒装成句,便显得矫健有力。这场夜雨虽给船工维舟带来不便,却为诗人提供了诗料。正因长夜不眠,才使作者获得雨夜听江声的生活实感。不是片时,竟是“一夜”,不是只听“江声”,竟是“带雨听”江声。四句“一夜江声带雨听”,就是他心中的诗的艺术闪光。七个字包含了多层意思,有高响遏云之妙。“带雨听”三字,锤炼尤精。
此诗以“不寐”为题,前两句写春寒中酒,是以不寐情由开端。似梦不醒,由于独饮成醉。睡不成眠,只缘料峭春寒。后两句才写因不寐获得的美的享受。孤舟中芦花岸晚泊,通宵春雨打遍船篷,使不寐的诗人得以带雨饱听江声,确是一生难得几回逢的机缘,自会极力加以表现。
袁枚写此诗时,刚刚进入壮年。他既非触忤权门,亦非贪墨受弹,仅仅由于同官县令的两位同年都已擢升,他却因“奏擢高邮牧,部议不果”,才自请休官。他休官时,既无失落感,也无负罪感。这首小诗表现出诗人平衡的心态和充实的情感,使人领受到一种积极、乐观的情趣。
此诗前句或许是从吴文英的“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风入松》)借取了意境。不过作者却不是为“一丝柳”和“秋千索”而牵“情”惹“愁”。后两句写带雨听江声,则远胜方回的“孤篷酒醒三更雨,滴碎愁肠是此声”(《江行大雨水涨》)。更表明作者对生活能持乐观的态度。
袁枚写诗,提倡“脱去归门户”,“不汩方寸灵”。此诗写江行不寐,能自立门户,自抒寸灵。选调、下字,更是反复锤炼,一丝不苟,首尾两句,尤见巧思。
(陶道恕)
文章标题:《不寐》原文赏析-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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