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赏析

张九龄《望月怀远》古诗原文赏析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赏析】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唐玄宗时，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令。任职期间敢于直言进谏，是唐代有名的贤相。张九龄的诗作中，有不少写景抒情的诗篇，辞藻清雅，情感真挚。其晚年遭谗言被贬后所作的《感遇》诗十二首，风格转向朴实遒劲，讽喻性强，对扭转初唐以来重视形式的诗风具有贡献。死后谥号文献，人称“张曲江”，有《张曲江集》行世。

张九龄这首《望月怀远》，写月夜怀念远方之人，表现诗人缠绵思念的情意。全诗虽然没有“怀”字，却处处可见“怀念”之情，写来哀而不伤，以清丽的语言抒写诗人似水般的柔情。诗人因见月而怀远，由怀远转为终夜望月，并生出捧住月光持赠远人的奇想。然而这奇想终究不能实现，只好将满怀相思寄托于梦中。句句切题，层层转深，情感真挚可爱。

全诗起头两句向称名句，明月自海上升起，虽不写“望”，却已含“望”的动作。明月已然成为诗人和远方友人联系情感的媒介，借由望着同一轮明月产生时空交叠的错觉，仿佛朋友与自己此时团聚一处，这“天涯共此时”当真是至情之语。诗人对月的情感有多深，对远方之人的思念就有多深。全诗清空明润，一片秀朗，令人神往。

这首诗通过望月而怀想远人，首联起句“海上生明月”，是海上升起一轮明月，月光倾洒大地，意境辽阔苍茫，用字看似平淡无奇，却有天然浑融的气象。次句“天涯共此时”，将所思念之人点出。“此时”便指同一时间在天涯的两端，明月不仅照耀着诗人，也照耀着诗人思念的对象。由景入情，见月思人，乃转入怀远的情绪。

明月是团聚与幸福圆满的象征，诗人离家在外，仰望明月时不免触动离愁。颔联承接首联明月意象烘托思念之人。“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中的“情人”不一定解为恋人，也可泛指“有情的人”，此处指的就是诗人。诗人从想象返回现实，却因思念过于浓烈，整夜对月久不能寐。尽管月夜美好沁凉如水，对一个心头萦绕相思的诗人而言，自然是长夜漫漫，苦思难眠；难眠而怨长夜，一连串动作中含藏的情感竟是如此深沉！此联上下句语意连贯，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颈联“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写诗人因彻夜相思，熄灭烛火后，更觉月华光满，明亮依旧，于是披上衣服走出室外，独自对月仰望凝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露水沾湿衣裳，方才觉醒过来。室内烛光自然不比清辉的月光，或许“灭烛”正是为了凸显户外明月，“披衣”也是为了能和月华多些相伴时刻，一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之意。“怜”这动词用得很巧妙，仿佛能感受到诗人心中突然升起微微的颤动，看似是对月色的咏叹与怜爱，其实也是对所思之人的无比怜惜。这里的“滋”字，不仅是湿润之意，还有“滋生不已”的意思，指相思之情随着露水绵延滋生。夜晚更深露重，“觉”字活脱脱地表达了因望月怀人而痴傻出神的相思情状，显出诗人的委婉情深。

诗人感于月光美好，月色饱含其满腔心意，于是兴起赠予的奇想念头。可是月光虽满，终是虚幻，要怎么赠送呢？终究是“不堪盈手赠”啊！“不堪”就是“不能”的意思。倒不如“还寝梦佳期”，将相会的期盼寄予梦中，希望能在梦里共享海上的月色，如此岂不令人宽慰？这两句暗用晋朝陆机《拟明月何皎皎》中“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四句，翻新古诗，意境清幽，流露惆怅落寞的心情，读来余韵袅袅，情味深长。

古人对月有着深厚的感情，望月怀人，也常出现在历代诗词中，但是像张九龄写得如此深情绵邈、哀而不伤的，却不多见。诗人将自身情感放置在广阔的自然环境中加以描写，眼界开阔，情景交融，更通过许多动作传达内心独白。全诗虽然没有出现“望”“怀”二字，却处处有“望”“怀”之意。寻梦与思念的人相会，更衬托出诗人无可奈何的痴心，将相思描写得情趣深深，令人回味无穷。

对月思乡怀人，可说是古典诗歌中亘古不变的主题。文人各以不同的表现手法呈现，如我们熟知的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月夜》：“今夜鄜（音fū）州月，闺中只独看。”南朝宋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以及北宋苏轼《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都是因为“月”而引发对家乡亲友的相思，读来更增情韵悠长。

另外，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模仿张九龄《望月怀远》一诗者，有李白《峨嵋山月歌》：

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辞亲远游的李白夜半行船，见月映清江，可望而不可即，不禁触动怀乡思友之情。李白以月喻人，诗中的“君”就是月。家乡的山月陪伴他沿江东而下，在临近渝州时，月儿也逐渐隐去，就像是诗人内心感伤，自己离家乡的亲人愈来愈远了。语短情长，读来使人惆怅不已！

蒋勋《灭烛，怜光满》一文，借着书写爱琴海月光倾泻、京都桂川放流灯火、莫奈画作对自然光影的捕捉等生活体悟，抒发他对张九龄诗句的感动，与对美的领悟，别有一番诠解，很可以增添阅读的趣味。

（台北市立成功高中语文教师　林沅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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