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注释】
周郎:周瑜,字公瑾,东吴大都督,指挥赤壁之战。
千堆雪:白色浪花。
纶(guān)巾:青色丝带编成的头巾。
故国:旧地。
酹:祭奠。
【作者】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学家,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
【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1】
这首词虽然用了许多篇幅去写赤壁的景色和周瑜的气概,但主旨并不在于追述赤壁之战的历史,而是借古人古事抒发自己的感情。正如《蓼园词选》所说:“题是怀古,意是谓自己消磨壮心殆尽也。……题是赤壁,心实为己而发。周郎是宾,自己是主,借宾定主,寓主于宾,是主是宾,离奇变幻,细思方得其主意处。”
词从赤壁之下的长江写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几句怎么讲?难道江浪真的像淘沙一样,淘洗着风流人物,而且把他们都淘净洗尽吗?我们当然不能照字面呆板地理解。这东去的大江和滚滚的江浪,既是眼前的景色,又是一种暗喻,喻指时光的流逝。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孔子早已有这样的感慨。苏轼登赤壁临长江,自然会由滚滚东去的江水想到不断流逝的时光。无情的逝水流光,淹没了古代多少显赫一时的风流人物。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渐渐销声匿迹,不复有当年的光彩,真正能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又有几个呢?但是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周瑜就是一个,这几句为下文赞美周瑜做了准备。词一开始就不同凡响:一派江水,千古风流,无穷感慨,和那种模山范水的诗句迥然不同。让人感到词人是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看得远,想得深。“浪淘尽”,据《容斋随笔》所记黄山谷书写的《念奴娇》墨迹,作“浪声沉”。文字不同,意思相同。shu籍 分.享 V信whair004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这几句由大江引出赤壁,由千古风流人物引出周郎。据考证,赤壁之战的战场在今湖北蒲圻县西北三十六里,长江南岸。苏轼写这首词时正谪居黄州,他所游的赤壁在今湖北黄冈县城西门外,原名赤鼻,亦称赤鼻矶,断崖临江,截然如壁,色呈赭赤,形如悬鼻。词人用了“人道是”三字,可见他知道这并不是赤壁之战的那个赤壁,但当地既然传说是周郎赤壁,写词的时候也就不妨把它当成真的赤壁,用以寄托自己的怀古之情。“人道是”三字既有存疑的意味,又有确信的意味。前人说值得反复体会,确实如此。但我看“周郎赤壁”四字更耐人寻味。“周郎”指周瑜,字公瑾,二十四岁就当了建威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这是一个带有亲切意味的美称。赤壁就是赤壁,原不属哪一个人所有,而在词里却让它归了周郎,称之曰“周郎赤壁”。赤壁因周郎而著称,周郎亦借赤壁而扬名,一场确立了三分局面的大战,把周郎与赤壁密不可分地联在一起。有的版本作“孙吴赤壁”,便显得呆板。因为“孙吴赤壁”不过是说出了赤壁的地理位置而已,远不如“周郎赤壁”之活脱、含蓄。
接下来描写赤壁景色:“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前一句把视线引向天空,后两句把视线引向脚下,这三句简直是一幅具有立体感的图画。“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一句承上概括风景,一句启下引出周瑜,这两句很有力地收束了上阕。词的开头说“千古风流人物”,着眼于广阔的历史背景。这里说“一时多少豪杰”,缩小范围单就赤壁而言,在这个舞台上有多少豪杰共同演出了雄壮的戏剧,而周瑜就是其中的一个主角。
下阕着重写赤壁之战中作为主帅的周瑜。“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当年”是正当年的意思,这里是指周瑜指挥赤壁之战的时候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紧跟着又补充一句,说那时他刚刚结婚,娶了一个绝代的美人。但据《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记载:周瑜纳小乔是在建安三年或四年,周瑜二十四五岁。而赤壁之战在建安十三年,周瑜三十四岁,这时距纳小乔已有十年之久。那么词里说“小乔初嫁了”,不是违背了历史的真实吗?我想,艺术的真实并不完全等同于生活的真实,尤其是这类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抒情诗,原来就不以再现细节真实为目标,我们当然也就不必处处以生活的细节去衡量它。苏轼写词的时候,兴之所至挥笔立就,不一定去考证周瑜和小乔结婚的时间,读者当然也就不必过于拘泥,周瑜结婚早几年晚几年在词里关系并不大。其实这几句的意味全在“小乔初嫁了”的穿插,本来写的是赤壁之战这样的大事,周瑜作为战争一方的主帅,有许多事可写。词人偏偏要花费笔墨去渲染他的婚姻,说有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刚刚嫁给了他。这一句看似闲笔,其实不闲。词人有意用小乔这位美人去衬托周瑜这位英雄,使下面那句“雄姿英发”成为有血有肉的丰富饱满的艺术形象。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羽扇”是用鸟羽所制的扇,汉末盛行于江东。“纶巾”是用青丝带编的头巾,汉末名士多服此。“羽扇纶巾”并不是诸葛亮专用的,这里当然也就不一定要讲成是指诸葛亮。从“遥想公瑾当年”到“樯橹灰飞烟灭”,一气呵成,只写了一个人,就是周瑜,写他风雅闲散,谈笑自若,运筹于帷幄之中很容易地就挫败了敌人。“樯橹灰飞烟灭”是指曹军的战船被焚毁。“樯橹”一作“强虏”,即强敌。我觉得“樯橹”更形象,也更能扣紧赤壁之战的特点,远比“强虏”为好。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几句的主语是谁?谁在“神游”?谁在“笑我”?这是个疑点。不少注本说主语是苏轼,大概是考虑到词的题目叫《赤壁怀古》,怀古的既然是苏轼,遂以为神游故国的人也是苏轼。“神游”的主语既是苏轼,“笑我”的主语当然也是苏轼,“多情应笑我”便被解释为苏轼自己应笑自己多情。还有进而把“多情”讲成“自作多情”或“多情善感”的。这样讲虽然不能说不通,但毕竟显得勉强。我以为这几句的主语仍然是上文所写的周瑜。“神游”的意思是身未往游,而精神魂魄往游。苏轼既已身在赤壁,怎么能说是“神游”呢?如果硬要说是神游三国当时的赤壁,那也未免太迂曲了。还有“故国”,它的意思是古国、祖国或故乡。赤壁是谁的故国呢?当然讲成是周瑜的故国才顺畅。赤壁是周瑜当年建立功勋的地方,又是东吴的故土。词人想象,周瑜身已殒亡而心恋故地,神游故国,和自己相遇,将会笑我事业未就华发早生。周瑜那么年轻就完成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显示了非凡的才能。自己虽然也有抱负和才能,却未能施展。岁月蹉跎,华发早生,如今又被贬谪到黄州,在英雄们叱咤风云的古战场上空自凭吊,多情的周瑜真该笑我了!这个“笑”字意味丰富,这是善意的笑,同情的笑;不是嘲弄,也不是揶揄。首先是苏轼自己觉得自己的处境可笑,进而想象周瑜也会笑自己。这“笑”里饱含着词人对自己身世的深沉感慨,也带有一种自我解嘲的意味。苏轼是把周瑜当成知己的朋友看待的,他对周瑜的赞美使人感到是对朋友的亲切的赞美,而周瑜笑他也是一种朋友之间的亲切的体贴的笑。这就是“多情”二字的含义。
词的开头写“千古风流人物”,上阕末尾缩小到“一时多少豪杰”,下阕又专写周瑜这一位英雄,层次脉络十分清楚,都属于怀古的范围。出人意料的是,在写周瑜的时候突然把笔锋一转,引出词人自己,也就是那个早生华发的“我”。于是,千古风流,一时豪杰,以及小乔初嫁的周瑜一下子都退居于陪衬的地位,而“我”则被突出了。赞美周瑜的“雄姿英发”,原来是为了对比自己的“早生华发”。大开大阖,大起大伏,显示了苏轼雄奇的气魄和笔力。
词的末尾是两句无可奈何的排遣之辞:“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两句又回到了开头的意思,并加深了开头的意思。“人生如梦”一作“人间如梦”,意思相近,都是感叹人生短促、虚幻。和江水、江月相比,和永恒的大自然相比,尤其会有这种感喟。正如苏轼在《前赤壁赋》中所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多少风流人物尚且经不住流光的淘洗,何况自己呢?人生本来就很短促,自己又虚度了年华,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苏轼之所以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恰恰是因为他想抓紧时间把握现实有所作为以期不朽,但客观的条件不允许他这样。一个才情奔放而壮志消磨殆尽的人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完全可理解的。“一尊还酹江月”,是向江月洒酒表示祭奠。其中既有哀悼千古风流人物的意思,也有引江月为知己,向江月寻求安慰的意思。苏轼在《水调歌头》里说想要乘风飞向明月。在《前赤壁赋》里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可以和“一尊还酹江月”互相参看。
登山临水,探幽访胜,客观的景物,触动诗人的情怀,往往能酿成醇美的诗篇。如果诗人足之所至是一处古迹,则能在优游山水之际,发思古之幽情,抚今追昔,纵论千古,写出容量更大、感慨更深的作品,这就是怀古诗。怀古,是从唐代才兴盛起来的一种新的诗歌题材。唐代以前多的是咏史诗,《文选》中就只有咏史而没有怀古。咏史诗大多是读史书有感而发,运用史家的笔法,将叙事、议论和寄托三者融为一体。怀古诗则是作者亲临古迹,引起对古人古事的怀念而发为吟咏,偏重于山川景物的描写、环境气氛的烘托,和抚今追昔的感叹。在怀古诗里景物与感情相融合,历史感与现实感相融合,更能施展诗人的艺术才能。晚唐五代,一种新的诗歌体裁即词兴盛起来,词人们向樽前花间、小楼深院寻找灵感,那种深邃阔大的怀古之情装不进词的形式之中。到北宋后期,苏轼以其不羁之才情步入词坛,打破传统,把诗的题材和感情引入词中,才写出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样的不朽之作。此词一出,在当时的词坛上会引起怎样的震动是不难想象的。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说:“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这段故事常被人用来论说苏柳词风的不同。但是除此以外,不也说明了世俗对东坡怀古词的陌生与惊讶吗!
【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2】
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名作,是宋词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品,也是豪放词最杰出的代表。
它写于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七月,是苏轼贬居黄州时游黄风城外的赤壁矶时所作。此词对于一度盛行缠绵悱恻之风的北宋词坛,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开篇即景抒情,时越古今,地跨万里,把倾注不尽的大江与名高累世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布置了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时间背景。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汹涌奔腾,又使人想见风流人物的卓荦气概,并将读者带入历史的沉思之中,唤起人们对人生的思索,气势恢宏,笔大如橼。接着“故垒”两句,点出这里是传说中的古赤壁战场,借怀古以抒感。“人道是”,下笔极有分寸。“周郎赤壁”,既是拍合词题,又是为下阕缅怀公瑾预伏一笔。以下“乱石”三句,集中描写赤壁雄奇壮阔的景物:陡峭的山崖散乱地高插云霄,汹涌的骇浪猛烈搏击着江岸,滔滔的江流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这种从不同角度而又诉诸于不同感觉的浓墨健笔的生动描写,一扫平庸萎靡的气氛,把读者顿时带进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使人心胸为之开阔,精神为之振奋!煞拍二句,总束上文,带起下片。“江山如画”,这明白精切、脱口而出的赞美,是作者和读者从以上艺术地提供的大自然的雄伟画卷中自然得出的结论。以上写周郎活动的场所赤壁四周的景色,形声兼备,富于动感,以惊心动魄的奇伟景观,隐喻周瑜的非凡气概,并为众多英雄人物的出场渲染气氛,为下文的写人、抒情作好铺垫。
上片重写景,下片则由“遥想”领起五句,集中笔力塑造青年将领周瑜的形象。作者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挑选足以表现人物个性的素材,经过艺术集中、提炼和加工,从几个方面把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据史载,建安三年,东吴孙策亲自迎请二十四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的职衔,并同他一齐攻取皖城。周瑜娶小乔,正皖城战役胜利之时,其后十年他才指挥了有名的赤壁之战。此处把十年间的事集中到一起,写赤壁之战前,忽插入“小乔初嫁了”这一生活细节,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见出周瑜的丰姿潇洒、韶华似锦、年轻有为,足以令人艳羡;同时也使人联想到:赢得这次抗曹战争的胜利,乃是使东吴据有江东、发展胜利形势的保证,否则难免出现如杜牧《赤壁》诗中所写的“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严重后果。这可使人意识到这次战争的重要意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束装儒雅,风度翩翩。纶巾,青丝带头巾,“葛巾毛扇”,是三国以来儒将常有的打份,着力刻画其仪容装束,正反映出作为指挥官的周瑜临战潇洒从容,说明他对这次战争早已成竹胸、稳操胜券。“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抓住了火攻水战的特点,精切地概括了整个战争的胜利场景。词中只用“灰飞烟灭”四字,就将曹军的惨败情景形容殆尽。以下三句,由凭吊周郎而联想到作者自身,表达了词人壮志未酬的郁愤和感慨。“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倒装句,实为“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此句感慨身世,言生命短促,人生无常,深沉、痛切地发出了年华虚掷的悲叹。“人间如梦”,抑郁沉挫地表达了词人对坎坷身世的无限感慨。“一尊还酹江月”,借酒抒情,思接古今,感情沉郁,是全词余音袅袅的尾声。“酹”,即以酒洒地之意。
这首词感慨古今,雄浑苍凉,大气磅礴,昂扬郁勃,把人们带入江山如画、奇伟雄壮的景色和深邃无比的历史沉思中,唤起读者对人生的无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人事感叹、哲理于一体,给人以撼魂荡魄的艺术力量。
【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3】
这一首著名的豪放词作于哪一年,并无可信的记载。南宋傅藻的《东坡纪年录》将它与前、后《赤壁赋》一起系于元丰五年(1082),看来只是把“三咏赤壁”都归在一块,没有提供任何根据。词中说:“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应该是当地人向苏轼指点“那个地方就是周瑜破曹之处”的情形,那就必须是苏轼第一次来到此地。所以,此词最可能的创作时间是元丰三年(1080),即苏轼到黄州的第一年。这一年的五月,苏辙送兄长的家眷来黄州,留伴一阵后,离去至江州。根据苏辙的《栾城集》卷十,他在黄州的作品有《赤壁怀古》诗,说明他曾到赤壁游玩。那么,想来苏轼应该陪同前往,而且苏辙的诗题与苏轼此词的词题完全相同,如非偶然,便是同时所作。在苏辙留黄期间,兄弟二人的作品都相互有关,把《赤壁怀古》推想为一诗一词同时同题之作,虽仍嫌证据不足,但较为符合情理。
苏辙诗云:“新破荆州得水军,鼓行夏口气如云。千艘已共长江险,百胜安知赤壁焚。觜距方强要一斗,君臣已定势三分。古来伐国须观衅,意突成功所未闻。”是一首标准意义上的怀古诗,从赤壁之战的历史中引出教训:不能依靠军事力量的强大去进攻本身没有荒乱失德行为的国家。联系苏辙的政见,这里包含了对宋神宗进攻西夏政策的批评,直到晚年,他仍把进攻西夏看作“陵虐邻国”(苏辙《历代论·尧舜》)的。大概三国的形势与北宋、西夏、辽鼎立的时势有相似处,所以北宋人对三国历史抱有特别的兴趣。好像苏轼对三国史的研究在当时还有些名气,后来王安石也建议他重写三国史。不过,苏轼这首《念奴娇》并不在历史教训上展开,它是由凭吊古战场的雄伟景象,进入对创造壮举的英雄的缅怀。当赤壁大战发生的建安十三年(208),周瑜34岁,鲁肃37岁,孙权27岁,诸葛亮28岁,他们一起打败了54岁的曹操。这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在词的下片,苏轼着力刻画了一个少年得志、雄才大略而又风流儒雅的将军,表达出由衷的追慕之情。连已经与周瑜成婚多年的小乔,也被苏轼写成了“初嫁”,用来衬托周郎的少年英姿。与此相比,苏轼不能不想到现在年近半百的自己,“乌台诗案”之余,除了早生的华发外,成就了什么呢?只知道人生如梦罢了。面对这壮丽的江山,缅怀这令人激动的历史往事,不免思绪纷飞,故国神游,觉而自笑多情。虽是一片无奈,但这无奈的多情之中,仍有未尝泯灭的志气在。因为只有志气不凡的人,才会对过去了的不凡的历史如此多情。
关于这首词,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见于宋代俞文豹的《吹剑续录》:“东坡居士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这个故事生动地说明了苏轼、柳永词风格的不同,也正可说明豪放、婉约二派词风的区别,而早在苏轼的时代,人们就已经把这首“大江东去”当作豪放词的代表作了。
【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4】
这首词因豪放而知名,苏轼的幕客就曾说过,这首词需要手拿铁板的关西大汉来唱,才能表达好声情,若换以敲着温润象牙歌板的十七八岁女郎,非得拗坏她们的嗓子不可。
但是豪放并不简单等同于大汉的粗犷凌乱,或是徒逞狂气的啸叫,而是横亘于广袤胸襟的慷慨情志,以及不拘时空限制的率意。词中所怀的当然是真实的历史,但苏轼叙述的却是一个变形的故事。黄州赤壁并非赤壁古战场,苏轼也不是不知道,因为“人道是”嘛,别人说的,和自己没关系。但他就是要将错就错,眼前这片江水必然要是流淌不尽的英雄热血,不然词还怎么写呢?
乱石惊涛,白浪翻卷,自然担得起江山如画四字,但自从长江流出三峡,便与夹嶂高山、汹涌江涛告别,这本就不是江汉平原的风景,无怪乎原本兴高采烈的陆游在朝圣过黄州赤壁后,会发出“坡公虚夸也”的感叹。但若不是这么一片如画江山,何能衬得住一时荟萃的群英?何能装得下苏轼广袤的胸怀?又何能点亮那颗最闪耀的星辰周瑜?
周瑜的妻子小乔,更不可能在赤壁战时恰好出嫁,他们已经恩爱了十年。但是在这首词里,小乔必须在周瑜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嫁给他,这样才能将故事里的周瑜说得更加完美。英武的外貌,不世的功业,美丽的新娘,还有身为儒将的潇洒,周瑜实现了男人所有的梦想,他越是完美也就越能将此刻的苏轼衬托得愈发潦倒。因此不必周瑜英魂重临赤壁,读者自会笑其华发,词情也就随即从豪情壮志收束到永恒的悲伤。
词以悲为美,这是豪放词也不能绕开的情愫。放得出去,收得回来,才能叫豪放。放出去的是豪情,是理想,是渴望,收回来的是它们终究难成的伤痛。也正是如此,这首词不仅是最好的豪放词,也在两万余首宋词间当仁不让地排行第一。它道出了一个男人心中最强烈的功业渴望,以及到头来理想难成的无可奈何的忧伤。或许,关西大汉也不能唱透词中情绪,应该需要一位老者,伴着自己一生的节奏,悠悠地向孙儿辈唱出“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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