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丑二月七日雨中读《汉元帝纪》,效乐天体
周必大
昭君颜如花,万里度鸡漉。
古今罪画手,妍丑乱群目。
谁知汉天子,袪服自列屋。
有如公主亲,尚许穹庐辱。
况乃嫔嫱微,未得当獯鬻。
奈何弄文士,太息争度曲?
生传琵琶声,死对青冢哭。
向令老后宫,安得载简牍?
一时抱微恨,千古留剩馥。
因嗟当时事,贤佞手翻覆。
守道萧傅死,效忠京房戮。
史臣一张纸,此外谁复录?
有琴何人操?有冢何人宿?
重色不重德,聊以砭时俗。
【注释】
袪(qū):衣袖。
嫔嫱(pín qiáng):嫔与嫱都是宫中女官名。
獯鬻:即“玁狁”(xiǎn yǔn),古代的游牧民族,这里代指匈奴。
【作者】
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又字洪道,自号平园老叟,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中博学宏词科,授徽州司户参军。历官权给事中、中书舍人,言事不避权贵。任枢密使,创诸军点试法,整肃军政。孝宗淳熙末年拜左丞相。光宗时封益国公,后以观文殿大学士出判潭州(今湖南长沙)。宁宗初致仕。卒谥文忠。有《玉堂类稿》、《玉堂杂记》、《二老堂诗话》等,后人汇编为《益国周文忠公全集》。
【赏析】
古代诗歌以昭君出塞为题材的甚多,这些诗篇,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咏叹昭君的悲剧,对昭君的遭遇寄予同情;一类是借咏昭君而发议论,表达诗人的历史见解,实际上是为现实而发,简单地说就是借古喻今。周必大此诗属于后一类。己丑是孝宗乾道五年(1169)。是年二月七日,诗人读完《汉书·元帝纪》,有感而发,写作此诗。
这是一首以议论为主的诗。开头四句概述历史。对于昭君的美貌,诗歌并没有用什么笔墨描绘,只以首句“昭君颜如花”一个比喻来概括。王安石的《明妃曲》对王昭君有“颜色如花命如叶”的感慨,周必大借用了“颜色如花”的比喻,但通篇立论却是反王安石所谓“命如叶”的。对于昭君远嫁匈奴,全诗又仅以“万里度鸡漉”一句概述,“鸡漉”即鸡鹿塞,在今内蒙古磴口西北,是古代通往匈奴的交通要道。“古今罪画手”二句则是概括古往今来人们对画师毛延寿的责备,是他画妍为丑,惑乱了汉元帝的视线,才酿成昭君悲剧的。但以下“谁知汉天子”六句,语意却一转,分三层叙述昭君的命运谈不上悲惨。第一层说,汉家天子妃嫔满后宫,佳丽不计其数,意思是说,昭君即使不嫁到匈奴,也未必得宠。袪服代指妃嫔。列屋,众屋。第二层说以公主之亲,尚且为和亲而远嫁“穹庐”(毡帐),如汉初以来就有好几位皇帝亲属之女以公主名义远嫁匈奴。第三层说何况王昭君不过是个宫女,本非匈奴单于之匹,今远嫁单于,已是荣宠了。三层意思由“谁知”这一发问提起,又用“尚”、“况”两个副词步步加深其意。在这三层的基础上,以下“奈何弄文士”四句,转入对历代文人的质问:为什么那些舞文弄墨之士叹息着争相为昭君赋诗?昭君生前,传下了那忧怨的琵琶声,死后又有那么多人对青冢哭泣。这两句的意思是说王昭君生荣死哀,幸遇非常。这几句中,“奈何”意即为何,“太息”即叹息,“度曲”本是谱曲,此处借指赋诗,“青冢”即昭君墓,相传塞上草皆白色,独昭君墓草色青青,故名青冢。从这四句对“文士”的责问,引出下面两句假设:“向令老后宫,安得载简牍?”假如昭君老死于元帝后宫,又怎能留名史册?当然,诗人在此也并非完全否认昭君的不幸,但他认为昭君只不过是“一时抱微恨”,却赢得了千百年来美好的名声。“剩”是多的意思,“馥”是香气,可以引申为美名、芳名。这里的“千载留剩馥”正与上面的“争度曲”、“载简牍”相呼应。诗篇如果写到这里止笔,只不过是作了一篇翻案文字而已,众口咏叹的昭君故事只是由悲剧转而为“不幸中之大幸”罢了。然而周必大在南宋算得上一位政治家,他对昭君出塞事所以要翻出新意,决不是故意立异,他深刻的用心在哪里?这就是本诗最后十句所论及的内容。诗人通过元帝纪中的史事,先用六句慨叹当时的朝政,今日呼为贤,明日诬为佞,如手掌之反复:萧望之在宣帝时任太子太傅,宣帝死太子即位后,继续担任辅佐之职,元帝诏书褒扬他“道(导)以经书,厥功茂焉”,赐爵封邑,非常荣宠。但因宦官弘恭、石显的诬害,结果被逼自杀;京房曾向元帝进言任贤远不肖,也被石显等诬为谋反而弃市,这就是“守道萧傅死,效忠京房戮”两句的内涵。于是诗人提问:对这些“守道”、“效忠”的人除了史官在史书上记录一笔而外,又有谁再来称颂他们的功德?接下去“有琴何人操”、“有冢何人宿”两个问句与上面“生传琵琶声”、“死对青冢哭”二句正成对比,萧傅、京房这样的忠臣贤士,有谁为他们谱曲吟唱?有谁为他们祭扫坟墓?从昭君与忠臣身后不同遭遇的对比中,诗人总结出“重色不重德”一句结论,鞭笞当时不正常的社会风气,结句“聊以砭时俗”更明确表示,自己创作的用意不过是用来讥刺时俗罢了。他所说的“时俗”虽包含古代,但主要是指南宋而言。可见,周必大的诗虽也从吟咏昭君事入手,但他却是有意一反历来旧调,借此题以发挥他意。这首诗周必大有自注:“古今赋昭君曲,虽大贤所不免,仆矫其说,无乃过乎?”也正表明了他的一番苦心。
此诗为读《元帝纪》后所作,作者所以单选取纪中昭君、萧望之、京房三人,是因为他们的命运虽各有不同,但都是被诬而遭害的悲剧人物;更因为昭君在不幸中名传千古,吟咏不衰,而对比之下萧望之与京房不免是被冷落了,作者即此命笔,针砭“时俗”。
周必大针砭“重色不重德”的“时俗”,其立论所本即《论语》中的“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子罕》)汉元帝是一位优柔寡断的君主,他宠信宦官,酿成宦官迫害贤臣的惨剧,并且开了后世宦官专权的先例,所以诗歌的针砭,首当其冲者就是汉元帝。我们今天固然难以断言曾官至宰相的周必大就是指斥宋朝皇帝的,但他的诗题标明“读元帝纪”,总还是透露了讽谏的意味。至于“时俗”的“重色不重德”是封建统治阶级腐朽意识的一种表现,周必大“砭”此“时俗”,也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诗题标明“效乐天体”。唐白居易字乐天,“乐天体”指白居易创作的那种语意浅显、篇终点明主旨的政治讽喻诗。周必大此诗语言质朴,很少渲染藻饰,直抒己见、篇终显志,显然可见乐天体的痕迹。
此诗采取边叙述边议论的方式,又使用对比手法。全诗旨意在层层转折之中步步深入,叙述不显得平直,言理不觉得在说教,从内容到手法,都可说是历代咏昭君诗中别具一格的作品。
(顾之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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