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苔梅
古婵娟,苍鬟素,盈盈瞰流水。
断魂十里。
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
故山岁晚谁堪寄。
琅玕聊自倚。
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
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
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
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
王沂孙生平简介
王沂孙(生卒年不详)字圣与,又字咏道,有碧山、中仙、玉笥山人诸号,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其生年在周密之后,张炎之前。据其《淡黄柳》词题,沂孙于咸淳十年(1274),与周密别于孤山。次年,周密游会稽,相会一月。景炎元年(1276)冬,周密自剡还会稽,二人又复聚别。景炎三年(1278)在越与李彭老、仇远、张炎等赋《天香》诸调,编为《乐府补题》一卷。至元二十三年(1286),沂孙在杭,与徐天祐、戴表元、周密等十四人宴集于杨氏池堂。二十四年,周密得《保母贴》,王沂孙题诗,在赵孟奚谷丁亥(1287)八月跋之后,鲜于枢戊子(1288)再观之前。夏承焘《周草窗年谱》云:“沂孙殆少于草窗,长于仇远,若生于淳祐、宝祐间,卒年才四十左右耳。”有《花外集》一卷,又名《玉笥山人词集》,又名《碧山乐府》。张炎《琐窗寒》序,谓沂孙“能文工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著力不多,天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又《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云:“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词法之密,无过清真。词格之高,无过白石。词味之厚,无过碧山。词坛三绝也。”
王沂孙《花犯·苔梅》词作赏析
薛砺在议论王沂孙的咏物词时讲:“能将人物和事感情融成一片,一意连贯下去,毫无痕缝可寻。”其言切切。碧山此词,托物寄意,运意高远,吐韵清和。以此词观碧山艺术之修养,在咏物方面,已有臻化境。
“古婵娟,花鬟素靥,盈盈瞰流水”,以“古”字起笔描绘苔梅的苍古清奇之美。“古”字,以树龄之老,暗寓历尽沧桑、阅世甚深之意。“婵娟”,形态美好。“苍鬟”,形容苔丝如发鬟般飘垂。《梅谱》云:“苔梅有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飘飘,殊为可玩。”“靥者,及指妇女面容,以此喻梅花。”素“字,极写梅花的冰姿雪容。”盈盈“二字,风姿仪态之美。”瞰流水“,流水倒映梅姿,梅姿风态万千。梅奇水清,相映成趣。”断魂十里“承结前意,然后又一笔撇去,以”叹“字领起,写出”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打入离思羁情,”绀缕“,深青色的丝缕,此以指梅树上的苔丝。词人飘泊在外,本来离思正苦,眼下见苔丝飘失零落,更勾起满腹心思,纵使绀缕飘零,亦难系住。”叹“字着力极深,道出悲怀之苦、离思之深。再叹一声,则”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所谓”故山“,指故乡家山。”岁晚“,指暮年。”谁堪奇“,则谓无人可以寄语。”琅玕“指青竹。”独在异乡为异客“,思乡之情,对于每一个羁旅之人,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道精神大菜。况人在暮年,孤寂无聊,心境自然极度忧伤家国丧乱之痛更使词人心绪纷乱,思前想后,往事历历如昨。想当年身披绿蓑,驾起孤舟,在寒浪里冲雪横渡,寻梅探胜。其情其景,悠哉乎。可往事不再,又有:”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谩记“是笔下着力之处,极言其不堪回首、想也无益的悲怆心情,感情色彩异常强烈、愁惨。
“三花两蕊破蒙茸”再点梅景。“三花两蕊”,言明数量稀少。“蒙茸”,谓梅花貌蓬松。“三花两蕊”即梅干上破苔丝而出的小梅。“破”字生动地写出小梅钻破苔丝而吐出花蕾的动态。“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小梅吐蕾较迟,似有别样情怀。“依依”,乃隐约之意。“恨”字含意,着落在“明珠轻委”四字。
小梅之恨在于游者任意攀折。如若联系到古谣:“西湖明珠自天降,龙凤飞舞到钱塘。”则德祐之难对于词人的词意不言自明。张惠言说:“碧山咏物诸篇,并有君国之忧。”以此验证,“明珠轻委”的寓意自可明了。以明珠轻委为山河易手之恨,与篇首“古”字最为切合。虬于古梅所俯瞰的除了流水之外,还有人间兴亡。明珠遭弃,国已不国,“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却是古梅常态。“云卧”,言其高洁,不沾尘俗污垢。“稳”字,意谓深固不移。“蓝衣”即“蓝缕”之衣,此以指梅树苔衣。这三句写临安失守,而马麟夏禹王像古梅根深难徙,依然独守其处。它虽绀缕飘零,然而梅干苔丝依旧护守着残留的春光和憔悴的梅花。这自然是词人的自白。仕元,但感情上始终留恋南宋。词人不久即辞官归隐。元僧掘毁宋帝六陵,词人也曾作过控诉。他与张炎、周密等结社唱和,抒写亡国之痛。所以在“护春憔悴”的悲吟中也有几分“病翼惊秋,枯形阅世”的痛楚。然而在当时的情势下,词人只能空作兴亡之叹而已。分析至此,作者之心境只能如此。
“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几句面对着憔悴的梅花,词人日夜愁思。罗浮梦,事见《龙城录》乃讲隋人赵师雄在梅花树下的艳遇。后遂称梅花梦为罗浮梦。“半蟾”,犹半月,以蟾为月之代称。“挂晓”,月悬晓空,天将明。罗浮一梦,一觉醒来,天色欲晓,留下的是“但惆怅而已”,因而以结末二句一意贯串再加点化,写下了“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玉奴”,本南朝齐东昏侯妃潘氏,小字玉儿,齐亡后,义不受辱,被缢后,洁美如生。苏轼《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云:“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咏梅而涉及玉奴,盖指梅花香气乃旧时贵妃灵魂归来所化。唤“玉奴归去”,又是写呼梅同去。
这一切是那样地清冷、空寂。以上四句所写的梦醒、人去的心理活动,都着眼于空虚二字,委婉深曲地表达了词人心中怅然若失的凄怆心境。梅花因其异常清绝、幽贞之姿,天赋无洁、凌寒之质,成为历代文人吟咏的题材。而古梅,象征一种天然标格,为人们所欣赏。这首词作于德祐之难后,是词人宋亡后心情的写照,词中充满家国悲凉之感。
文章标题:《花犯·苔梅》原文,(宋)王沂孙词作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