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

李商隐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

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钤。

《齐宫词》原文赏析-李商隐

【赏析】

这首诗题为“齐宫词”,却兼咏齐、梁两代,乍看似不称题,实则寓有深意,构思与表现手法都独具一格。

前两句写南齐亡国。齐废帝宠潘妃,专为她修建永寿、玉寿、神仙等豪华宫殿;又凿金为莲花,贴放于地,令潘妃行走其上,说是“步步生莲花”。永元三年(501),雍州刺史萧衍(即后来的梁武帝)率兵人建康,齐将为内应,夜开宫门,勒兵人殿。当晚废帝在含德殿笙歌作乐方罢,卧未熟,兵至被斩。在实际生活中,上述情事是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过程,这在绝句中是无法展开,也不必展开加以描写的。诗人单刀直人,截取横断面,从兵来国亡之夜着笔,将“永寿”、“金莲”等情事不露痕迹地融化在里面,不仅简捷紧凑地 交代了南齐的覆亡,刻画出了废帝死到临头还茫然不觉、纵情享乐的荒淫昏聩面目。而且透露出亡国前的种种奢淫情况。虽只写一夜情景,却可窥见南齐亡国的原因、过程和历史教训。这种集中概括的写法颇像戏剧作品把场景限制在一定时间、空间范围,构成具有尖锐戏剧冲突的场面,通过幕前交代幕后一样。将“含德殿”改为“永寿殿”,将夜开宫门改为“夜不扃”,这种细节上的改动,同样出于集中、强烈地反映生活的需要。废帝国亡身死,也不作平直的叙述,而以“金莲无复印中庭”这种富于暗示性的咏叹之笔轻轻带出。“无复”一语,似讽似慨,寓讽于慨,意味深长。

后两句转写梁台(宫)歌管。“梁台”实即不久前齐废帝与潘妃荒淫享乐的齐宫,不过宫殿易主而已。“歌管三更”与“夜不扃”,“犹自”与“无复” 呼应。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不同的角色正在演出相同的一幕。诗人既没有对梁台歌管作正面描写,更不诉诸平板的叙述议论,而是抓住“九子铃”这一细小事物加以巧妙而寓意深长的暗示。“九子铃”是宫殿寺观的饰物。史载齐废帝曾剥取庄严寺的玉九子铃来装饰潘妃宫殿。这在废帝的荒淫生活中虽只是小插曲,却颇具典型意义。诗人特意让九子铃出现在“梁台歌管三更罢”之时,不只是为了串连齐、梁两代,更重要的是让它发挥丰富的暗示作用。

以静托喧,暗示梁台歌管的喧闹。由于篇幅所限,这里正面描绘梁宫狂欢极乐之状不易写得充分,诗人虚点“梁台驮管”,实写歌管声歇(“罢”)后寂静中传来的“风摇九子铃”的声响,这就巧妙地暗示出不久前的喧闹。因为在喧天的歌管声中是听不到铃声的。作者《吴宫》诗:“吴王宴罢满宫醉,日暮水漂花出城。”写法与此相类。

以齐托梁,暗示梁合新主荒淫依旧,无视亡齐的教训。“九子铃”是齐废帝奢淫、荒唐行为的突出表现,这个亡齐遗物出现在梁宫歌管声中,就像电影中的叠印一样,把齐、梁两代打成一片,意味深长地显示出梁宫新主继承的是亡齐旧衣钵,他们是一丘之貉。“犹自”一语,点醒此意。

以已经闭幕的一出衬托正在串演的出,暗示梁台的必然崩溃。“九子铃”不仅是齐废帝荒淫生活的见证,也是其亡国殒身的见证。和荒淫亡国联结在一起的九子铃,对于歌管依旧的新朝来说乃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歌管既然依旧,“永寿兵来夜不扃”的一幕,“金莲无复印中庭”的结局也必然重演。“荆棘铜驼,妙从热闹中写出”(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不见金莲之迹,犹闻玉铃之音;不闻于梁台歌管之时,而在既罢之后。荒淫亡国,安能一一写尽,只就微物点出,令人思而得之。”(清屈复《玉谿生诗意》),对这首诗构思的新颖精巧,表现的含蓄蕴藉,特别是暗示的成功运用,都作了精到的分析。

作者的微意似乎不止于此。如果仅仅是以古鉴今,向当时的封建统治者提供一个荒淫亡国的历史教训,专写齐事即可达到目的,不必兼写齐、梁,作者借同一齐宫串演齐、梁两代统治者肆意荒淫的览剧,特别是借九子铃着重揭露梁台新主重蹈亡齐旧辙,无视历史教训,其真正用意似乎是要通过“亡国败君相继”的历史现象显示某种规律性的东西,杜牧《阿房宫赋》的结尾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李商隐暗寓在艺术形象中没有明白说出的旨意,杜牧恰像代他作了痛快淋漓的表达。着力写“梁台歌管”,正是给当代封建统治者画像。

(刘学锴)

文章标题:《齐宫词》原文赏析-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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