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排名第87名：杜甫的《北征》。汉魏以来，未有此体，少陵特为开出，是诗家第一篇大文。公之忠爱谋略，亦于此见。
（沈德潜《唐诗别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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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
杜甫
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1)。
皇帝二载秋(2)，闰八月初吉(3)。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4)，朝野无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筚。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5)，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6)，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7)。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8)，泾水中荡潏(9)。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10)，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鸮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11)？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12)，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13)，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14)。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包，衾绸稍罗列(15)。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16)。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17)。
其王愿助顺(18)，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19)，时议气欲夺(20)。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
此举开青徐(21)，旋瞻略恒碣(22)。
昊天积霜露(23)，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24)，事与古先别：
奸臣竟葅醢(25)，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26)。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27)。
桓桓陈将军(28)，仗钺奋忠烈(29)。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30)，寂寞白兽闼(31)。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洒扫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杜甫北征古诗注释】
(1)墨制：用墨笔书写的诏敕。由凤翔去鄜州，是往东北方向走，故称《北征》。
(2)皇帝二载：即唐肃宗至德二载（757）。
(3)初吉：朔日，即初一。
(4)艰虞：艰难和忧患。
(5)东胡：指安史叛军。安禄山是突厥族和东北少数民族的混血儿，其部下又有大量奚族和契丹族人，故称东胡。
(6)行在：指当时肃宗所在凤翔。
(7)眇（miǎo）：稀少。
(8)邠（bīn）郊：邠州，今陕西彬县。
(9)荡潏（yù）：水流动的样子。
(10)坡陀（tuó）：山岗起伏不平。鄜畤（zhì）：即鄜州。春秋时，秦文公在鄜地设祭坛祀神。畤即祭坛。
(11)“潼关”二句：指的是至德元年（756）安禄山攻陷洛阳，哥舒翰率大军据守潼关，杨国忠迫其匆促迎战，结果全军覆没。卒（cù），仓促。
(12)堕胡尘：指肃宗至德元年八月，杜甫被叛军所俘。
(13)耶：即爷。父亲。
(14)“海图”四句：指将旧官服拼凑起来。海图、波涛，官服上的刺绣图案。坼，裂开。天吴，神话传说中虎身人面的水神。此与紫凤皆指官服上刺绣的花纹图案。
(15)“粉黛”二句：意谓解开包裹，包里多少也有一点粉黛衾绸之类。
(16)栉（zhì）：梳头。
(17)回纥（hé）：唐代西北部族名，当时唐肃宗向回纥借兵平息安史叛乱。
(18)“其王”句：指回纥王怀仁可汗遣其太子叶护率骑兵四千助讨叛乱。
(19)虚伫（zhù）：虚心期待。肃宗一心期待回纥兵能为他解忧。
(20)“时议”句：当时朝臣对借兵之事感到担心，但又不敢反对。
(21)青徐：青州、徐州，在今山东、苏北一带。
(22)恒碣：指恒山、碣石山，在今山西、河北一带。
(23)昊（hào）天：古称秋天为昊天。
(24)“忆昨”句：追忆去年六月玄宗奔蜀，跑得很慌张。
(25)葅醢（jū hǎi）：剁成肉酱。
(26)“不闻”二句：意谓史载夏桀宠妹喜，殷纣王宠爱妲己，周幽王宠爱褒姒，皆导致亡国。唐玄宗虽也为杨贵妃兄妹所惑，但能主动诛杀奸臣，挽救国运。
(27)宣光：宣，周宣王。光，汉光武帝。二人都是中兴圣主。
(28)桓桓：威严勇武。陈将军：陈玄礼，时任左龙武大将军，率禁卫军护卫玄宗逃离长安，走至马嵬驿，支持兵谏，当场格杀杨国忠等，并迫使玄宗缢杀杨贵妃。
(29)钺（yuè）：大斧。
(30)大同殿：玄宗经常朝会群臣的地方。
(31)白兽闼（tà）：未央宫白虎殿的殿门，唐代因避高祖之父李虎的讳，改虎为兽。
杜甫《北征》注释赏析-唐诗排名第87名
【杜甫北征古诗赏析】
至德二载四月，杜甫在陷贼七个多月后终于逃离长安，奔赴肃宗当时所在地凤翔县，五月拜左拾遗。后因疏救房琯一度获罪，经张镐相救后才获赦免。虽然杜甫后来官复原职，但肃宗对他已心怀芥蒂。这年八月，肃宗以准许杜甫还家的名义故意疏远他。杜甫体察到肃宗的用意，一面为国家和国君的前途感到担忧，一面又为可以与家人团聚感到些许安慰。在回到鄜州家中后，他将一路感受和见闻谱写成长篇咏怀诗《北征》，这是他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后又一首长篇五言诗的杰作。
和《咏怀五百字》相比，《北征》篇幅更长，叙事容量更大，从归家的时间和缘由交代起，首先剖明自己一片忠君之心和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其次以游记笔法描写归家途中的所见所闻，移步换景，情随景迁，自然山川的景貌和白骨遍野的战乱都能够触发诗人的情绪；然后写至家后的所见和感受，从妻子儿女褴褛的衣襟写到自己无以养家的愧疚，从小女学母梳妆写到儿女嬉闹的天伦之乐，不厌琐细而真实动人；再由小家团聚联想到整个国家的不幸，从当前形势议论起，说明既要借助回纥之力平定叛乱、又不能过分依赖外力的道理，最后以古今对比表达了对肃宗作为中兴之主的期盼和信心，相信不久的将来定能重新匡复大唐，天下太平。诗歌夹叙夹议，叙述有详有略，略处大笔点染，详处细致入微，议论排宕多姿，语气婉转恳切。虽是长篇巨制，读来却脉络清楚，环环相扣，融合乐府诗的叙事手法和咏怀诗的抒情功能，即使间以大段议论也毫无枯燥之感。
历代对《北征》的评价很高，黄庭坚称其可与《诗经》“相表里”，乾隆皇帝更御批为“自有五言”以来的“大文字”。但是它在古代选本中的入选率却极低，其中原因比较复杂，一来与其篇幅过长有关，二来与它的难以学习和模仿有关，正如施补华所说：“后人无此才气，无此学问，无此境遇，无此襟抱，断断不能作。”另外还与它以文为诗的倾向有关，如“闰八月初吉”、“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等句式对韩愈诗歌的影响，刻画平凡琐细事物对元白诗歌的影响，以议论入诗对宋诗的影响等等，既是它的创新之处，也常被不满“以议论入诗”的诗选家和诗评家所诟病。不过庆幸的是，这首诗在现当代唐诗选本和文学史中的入选率都得到了明显的提高，20世纪有关《北征》的专业研究论文多达13篇，是杜甫五言长篇诗歌研究的热点。《北征》一诗在排行榜中位居第八十七名，《咏怀五百字》一诗则因评点和论文数量稍逊一筹而仅居于一百一十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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