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羊长史
左军羊长史，衔使秦川，作此与之。羊名松龄。
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外，政赖古人书。贤圣留馀迹，事事在中都。岂忘游心目？关河不可踰。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闻君当先迈，负痾不获俱。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多谢绮与角，精爽今何如？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驷马无贳患，贫贱有交娱。清谣结心曲，人乖运见疏。拥怀累代下，言尽意不舒。
【题解】
“羊长史”，据序下小注即羊松龄。《晋书·陶潜传》：“既绝州郡观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虽不识主人，亦欣然无忤。”
【注释】
[1]衔使秦川：奉命出使秦川。衔：奉，接受。《礼记·檀弓上》：“衔君命而使。”秦川：泛指今陕西、甘肃秦岭以北平原地带，因春秋战国时地处秦国而得名。川：指平川。
[2]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意谓自己怀念黄帝、虞舜之时代也。三季：指夏、商、周三代之末年。黄虞：黄帝、虞舜。渊明《时运》：“黄唐莫逮，慨独在余。”
[3]得知千载外，政赖古人书：意谓得知千载以上之事，仅赖古人之书也。政：正也，意谓仅。《北史·刘璠传附刘行本》：“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附《世说新语词语简释》：“正，止也，仅也，乃晋人常语，亦作‘政’。”并举《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但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案：觉损二字应连读。
[4]中都：古代对都城之通称。《史记·平准书》：“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此指洛阳、长安。
[5]游心目：游心纵目。《庄子·骈拇》：“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王羲之《兰亭集序》：“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6]关河：《史记·苏秦列传》：“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张守节《正义》：“东有黄河，有函谷、蒲津、龙门、和河等关。”
[7]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意谓九州始已统一，将整治舟车前往游览古圣贤之地也。逝：发语词。理舟舆：整治舟车，表示准备出发。
[8]闻君当先迈，负痾（ē）不获俱：李注：“原诗意，靖节初欲从松龄访关洛，会病，不果行也。”迈：往。痾：病。
[9]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表示向往古之隐者。商山：又名商坂、地肺山、楚山，在陕西商县东南，秦末汉初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等四老人隐于此，号“商山四皓”。《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序》：“汉兴，有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秦之世避而入商洛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踌躇：驻足不行貌。《楚辞·七谏·怨世》：“骥踌躇于弊辇兮。”
[10]多谢绮与角（lù），精爽今何如：意谓为我多多问候“四皓”，不知其魂魄至今如何也。古《笺》：“《汉书·赵广汉传》：‘多谢问赵君。’”谢：问候。《汉书·李广传》：“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颜师古注：“谢，以辞相问也。”精爽：《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杨伯峻注：“精爽犹言精明。”
[11]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意谓“四皓”之后商山恐再无隐者，紫芝无人采，深谷亦久荒芜矣。陈释智匠《古今乐录》载四皓隐于商山，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若贫贱之肆志。”
[12]驷马无贳（shì）患，贫贱有交娱：意谓富贵之人无以免其祸患，而贫贱之士有以得娱乐也。贳：《汉书·车千秋传》：“武帝以为辱命，欲下之吏。良久，乃贳之。”师古注：“贳，宽纵也，谓释放之也。”交：两相接触，引申为逢得，犹今言“交上好运”之“交”。
[13]清谣结心曲，人乖运见疏：意谓四皓之歌虽萦系心曲念念不忘，但四皓之人既不可见，世运亦远隔矣。清谣：指《紫芝歌》。心曲：内心深处。乖：乖离。
[14]拥怀累代下，言尽意不舒：意谓四皓既不得见，只能积遗憾于累代之下，此中深意非可尽言于诗也。言外之深意，冀羊长史领会。拥：犹“壅”。拥怀：壅积于胸中。渊明《感士不遇赋》：“拥孤襟于毕岁。”舒：伸。
【评析】
赠别诗而无惜别之意，全从自己方面下笔，抒发怀念古隐者之情，别具一格。诗曰：“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可见当时人视刘裕破长安为统一国家之举，又可见南人对中原之向往。然三年后刘裕即篡晋，此时篡位之心迹已明，渊明特寄意于四皓，以表白心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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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陶渊明《赠羊长史》原文翻译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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