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长沙公族孙并序
余于长沙公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既远,以为路人。经过浔阳,临别赠此。
同源分流,人易世疏。慨然寤叹,念兹厥初。礼服遂悠,岁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然踌躇。
於穆令族,允构斯堂。谐气冬暄,映怀圭璋。爰采春花,载警秋霜。我曰钦哉,寔宗之光。
伊余云遘,在长忘同。言笑未久,逝焉西东。遥遥三湘,滔滔九江。山川阻远,行李时通。
何以写心?贻兹话言:进蒉虽微,终焉为山。敬哉离人,临路凄然。款襟或辽,音问其先。
【题解】
“长沙公”,晋大司马陶侃封长沙郡公。陶姓封长沙公而又任大司马者,在东晋仅陶侃一人。陶侃之爵位先传其子陶夏,后传其孙陶弘、曾孙绰之、玄孙延寿,此指延寿之子。渊明为陶侃曾孙,故于延寿之子为族祖。延寿,晋义熙五年曾在刘裕军幕任谘议参军,见《宋书·高祖本纪》,入宋后卒,论年龄其子当可与渊明见面。延寿入宋已降封吴昌侯,此以长沙公称其子者,从晋爵也。延寿之父绰之与渊明为同曾祖之昆弟,故渊明可称延寿之子为族孙。
【注释】
[1]昭穆既远:意谓虽是同宗,然世系已远。昭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之次序,始祖居中,以下父子互为昭穆,左侧为昭,右侧为穆。祭祀时亦按此次序排列。
[2]路人:陌生人。
[3]浔阳:今江西九江,渊明家乡。
[4]同源分流,人易世疏:意谓此长沙公与余祖先相同而分支不同,一代一代逐渐变更而疏远矣。(明)何孟春注《陶靖节集》(以下简称何注):“班孟坚《幽通赋》:‘术同源而分流’,曹大家曰:‘如水同源而分流也。’”《文镜秘府论》引孔文举《与祖弟书》:“同源派流,人易世疏。”
[5]慨然寤叹,念兹厥初:意谓慨叹于彼此之关系,而顾念其初之同源也。古《笺》:“《诗·曹风·下泉》:‘忾我寤叹,念彼周京。’郑笺:‘忾,叹息之意。寤,觉也。’”厥初:其初。《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实维姜嫄。”此指陶侃之始封也。
[6]礼服遂悠,岁月眇徂:意谓亲属关系既已疏远,岁月之流逝又已久远。礼服:古代之丧礼,丧服以所用材料之不同而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等五种,亲疏不同,丧服亦不同,谓之“服制”。古《笺》引《汉书·夏侯胜传》“善说礼服”,师古注:“礼之丧服也。”眇徂:远逝,远去。
[7]感彼行路,眷然踌躇:意谓顾恋徘徊,仓促间未便相认也。行路:路人。《后汉书·范滂传》:“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8]於(wū)穆令族,允构斯堂:赞美其能继承祖先之事业。古《笺》:“《周颂(·清庙)》:‘於穆清庙。’毛传:‘於,叹词。穆,美。’《书·大诰》:‘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孔传:‘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令族:望族名门。允:信,诚然。
[9]谐气冬暄,映怀圭璋:赞美长沙公谐和温厚,品德高贵。《礼记·礼器》“圭璋特”,孔疏:“圭璋,玉中之贵也;……诸侯朝王以圭,朝后执璋。”用以比喻人品之高贵。《后汉书·刘儒传》:“郭林宗尝谓儒口讷心辩,有圭璋之质。”
[10]爰采春花,载警秋霜:赞美长沙公有春花之光彩、秋霜之警肃。《艺文类聚》卷五七引后汉崔琦《七蠲》:“姿喻春华,操越秋霜。”华:通“花”。
[11]寔:通“实”,确实。宗:宗族。
[12]伊余云遘,在长忘同:意谓余与长沙公相遇,虽辈分为长,而竟忘为同宗也。
[13]遥遥三湘,滔滔九江:湘水发源,与漓水合流后称漓湘,中游与潇水合流后称潇湘,下游与蒸水合流后称蒸湘,总称“三湘”。此指长沙公封地,亦其将去之地。九江:渊明居地。
[14]行李时通:意谓希望时有书信往还。行李:使者。
[15]写心:输心。《诗·小雅·蓼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
[16]贻兹话言:赠此善言,即以下二句。《诗·大雅·抑》:“其维哲人,告之话言。”毛传:“话言,古之善言也。”
[17]进蒉虽微,终焉为山:《论语·子罕》:“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书·旅獒》:“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蒉,同“篑”,土笼。
[18]敬哉离人:此亦勉励长沙公之言。敬:谨慎。《论语·学而》:“敬事而信。”
[19]款襟或辽,音问其先:意谓再次会面畅叙衷曲或遥遥无期,唯以通音信为要也。款:款曲,衷情。襟:襟怀。其:表示加强语气。
【评析】
此长沙公论爵位是嫡长,论辈分则是渊明族孙,原未曾见面,现以为路人。偶一相逢,遽又离别。诗之口吻不卑不亢,处处与彼此身份相合。一章,初见之感叹;二章,对长沙公之称赞;三章,惜别;四章,临别勖勉。观此诗,渊明宗族观念颇深。重门阀乃当时士大夫之习俗,渊明亦未能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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