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原文】

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憟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题解】

天宝三载,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离开长安,他那由布衣而卿相的梦幻从此破灭。去朝以后,他多次在诗文中忆及在朝事,时而以寄君国之思,时而以抒愤懑之情,其中尤以《梦游天姥吟留别》最为杰出。

李白在东鲁寄居了约二十年。天宝五载(746),他南下越中,行前作此诗,向东鲁的朋友告别。所以这首诗的题目又作《别东鲁诸公》。

“梦游”,点明是借梦境来写,未必真有其梦。“天姥”,是山名,在今浙江嵊县东,传说登山的人听到过仙人天姥的歌唱,因此得名。“吟”,歌行体的一种。“留别”,是指临行前留诗告别。“梦游天姥吟”与“留别”是诗题的两个组成部分。这种前半部分歌赋某物,后半部分说明为何而作的格式,是唐诗中常见的题式,不能将“吟”字连后二字读。

梦游天姥吟留别-原文句解诗意赏析-李白诗词

【句解】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海上来的人,谈起东海仙山瀛洲,说它在烟雾波涛中,朦胧缥缈,实在很难寻访。越地的人说起那里的天姥山,在云霞中时隐时现,有时尚可见到。“瀛洲”是一座仙山,传说东海上共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诗人把它和天姥山并提,这是以虚衬实,使天姥山显得神秘,近乎仙境。瀛洲虽是人们向往、寻求的仙境,但终究没有人能见到。而越中的天姥山,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如仙境般美好,这里暗含着诗人对它的向往之情。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天姥山高耸入云,连着天际,横向天外,山势高峻超过五岳,更掩蔽了赤城山。与它邻近的天台山,高达四万八千丈,而对着天姥山,就像要向东南倾斜拜倒一样。

诗人用比较和衬托的手法,把天姥山高峻挺拔的样子写得淋漓尽致。先是与天相衬,再与其他的山相比。“赤城”,是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北,因为山上赤石罗列,远看好像红色的城,故得名。“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与天姥山相对,实际上天台山要更高一些。天姥山虽是越东灵秀之地,但无论气势还是名气,都不如五岳,但诗人偏不遵照真实的逻辑,而是极力夸饰。显然,这是他想象中的天姥山,是他心中奇山峻岭的幻影。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天姥山是那样的如仙似幻,气势不凡,诗人动了寻游的念头。他说:根据越人的讲述,我在梦中到达了吴越;一夜之间,我飞过月下的镜湖;月光将我的身影映照在湖中,又把我送到了剡溪。

天清月朗,诗人飘飞在天,从空中下望,只见湖水明澄,明月辉映,身影飘飘,梦中的诗人不正像一位御风而飞的仙人吗?这梦游不正是一次仙游吗?

“镜湖”又名鉴湖,因波平如镜,故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市南。梦游的目标是天姥山,镜湖只是路过,所以说是“飞度”。到达剡溪时,也就到了天姥山前。“剡溪”,水名,在今浙江省嵊县南。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谢公”,指的是东晋诗人谢灵运。谢喜欢游山,以写山水诗著称,浙江的名山他差不多都到过。谢灵运在登天姥山的时候,曾经在剡溪这个地方住宿过,留下了“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的诗句。“谢公屐”,指的是谢灵运特制的一种登山用的木鞋,鞋底装有可活动的木齿,上山时去掉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以便于走山路。

诗人看到,当年谢灵运住过的地方,至今还在,只见清波荡漾,不时听传来猿猴凄清的长啼。他脚穿着谢灵运发明的木屐,开始登山了。那山道又高又陡,人就像攀登在伸入青云间的梯子一样。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憟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诗人在悬崖半山间见到东海日出,又听到空中天鸡鸣啼。《述异记》:“东南有桃都山,山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之鸡皆随之而鸣。”在这一片曙色中,诗人已经接近仙境了。

在千回万转的山石之间,道路弯弯曲曲,没有一定的方向。诗人迷恋山花,倚石观赏,忽然发觉天色已晚。从飞渡镜湖到登上天姥山,景物一步步变换,梦境一步步展开,幻想的色彩也一步步加浓。登上山后,诗人看到海日升空,听到天鸡高唱,本是黎明景色;却又忽觉暮色降临,晨昏之变,何其倏忽!至于千岩万转,道路不定,山花烂漫,则又何其迷离恍惚。

正当诗人沉醉其间时,忽然听到熊在咆哮,龙在吟啸,声音大得可怕,不但震动岩泉,而且使茂密的森林为之战憟,层层山峰也为之惊惧。这时候,天色也变了,只见乌云沉沉低垂,似乎快要落雨,水波荡漾,湖面腾起云烟。这样的场景,让人惊惧,叫人不安,预示着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殷”,盛大,此作动词,兼有充满之义。“层巅”,层叠的山峰。“澹澹”,水波淡荡状。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令人惊悚不已的幽深暮色之中,霎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山丘峰峦崩裂倒塌。仙人洞府的石门,轰然一声从中打开。“列缺”,就是闪电。“洞天”,道家称神仙所居之处。这里作者连用四个四言短句,节奏参差错落,铿锵有力,把天门打开时的雄伟声势,充分地写了出来。

梦境的高潮是仙人盛会。诗人向洞中望去,青天浩荡深远,怎么也望不到底。令人惊奇的是,太阳和月亮交相辉映,一同照耀着神仙居住的金银台。云中的神仙纷纷从天而下,他们穿着彩虹做的衣裳,以风为马,飘然而行。那场面真是壮观啊,只见老虎弹着琴瑟,鸾鸟拉着车驾,仙人成群列队,纵横如麻。

“金银台”,传说中神仙居处。“云之君”,即楚辞中的云中君、云神,这里泛指乘云而下的神仙。仙山的盛会正是人世间生活的反映。这里除了有诗人长期漫游经历过的万壑千山的印象、古代传说、屈原诗歌的启发与影响,也有长安宫廷生活的印迹。

天门打开以前,情景昏暗恍惚,响声惊天动地;天门打开以后,景象光辉灿烂,壮丽非凡。这样,前者就对后者起了烘托作用,在诗的气势上,形成了一个由低沉到高昂的波澜,为神仙的出场渲染了神奇的背景。梦境写到这里,达到了最高点,诗人的想象真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使人心往神驰,宛如置身神仙世界。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忽然间,诗人感到心惊魄动,从迷离恍惚中一下子惊醒,神仙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免深深叹息。“恍”,觉醒貌。“嗟”,叹。梦幻中的仙境,景色奇美,场面宏大,气氛浓烈,感情炽热。但是好梦不长,诗在梦幻的最高点忽然收住,急转直下,回到现实。仿佛音乐由响彻云霄的高音,一下子转入低音,使听者心情也随着沉静下来。

诗人醒来时只见到身边的枕席,此前烟霞缭绕的仙境全已消失,不禁触景生情,感慨万分:世上行乐之事也同梦游一样,是那样的虚幻;自古以来人间万事就如同东流之水,一去不返。这一深沉感慨中不知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几多失意,他似乎已看破红尘。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末段因梦而悟,归到“留别”,表明绝意仕途、蔑视权贵、追求个性自由的愿望。他说:我与诸君作别,不知何时回还?我且放任白鹿行走于青崖之间,从容骑着它去访寻名山;我怎能低眉弯腰去侍奉权贵,使我不得开心欢颜!

“白鹿”,传说中神仙所骑的神兽。“折腰”,语出自东晋陶渊明,他说“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于是辞去官职,归向田园。李白此诗最后两句,似乎来得很突然。这是有缘由的。诗人在长安只是被当作侍应文人,参与朝政的壮志始终难酬,因而抑郁不平,加之桀骜不驯的性格,招致权贵们对他不断地攻击和排挤,故在诗中吐发愤懑之情。

【评解】

诗题中已点明“梦游天姥”之意,但天姥山实际上只不过是小山一座,诗人为什么要把它写得那样高,高过五岳,甚至与天相接,横跨天宇?固然,这是诗人的幻想和夸张,但诗人借梦游而夸张其辞,其目的何在?诗题中又有“留别”二字,却并无抒写离怀之意,倒是用十分之八九的篇幅去写恍惚迷离的梦境,这又是为什么呢?

著《唐诗解》的明人唐汝询说:“将之天姥,托言梦游以见世事皆虚幻也。”也有人认为,此诗是留别述情,借述梦而意欲访道求仙,追求光明的世界,并以梦中的仙境为自由、快乐的象征。但诗中梦游一段分明有许多可惊可怖的景象。它开始使人无限神往,初登山时也令人心旷神怡,及至山中时就不完全是赏心乐事了,甚至使人感到阴森恐怖。有人以为,这是在对光明的追求中,伴随着的焦躁与不安,是诗人在访仙求道中被暂时压抑下的悲愤在梦中的反弹。

清代诗人陈沆的解释独出一辙,他说:“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莱宫殿,有若梦游,故托天姥以寄意……题曰‘留别’,盖寄去国离都之思,非徒酬赠握手之什。”

由此理解,或可释疑。李白在长安的经历,他自己在《留别广陵诸公》一诗中称之为“攀龙忽堕天”。因事干朝政,语涉禁忌,他不能直书其事,因此不能不借助比兴以言志。诗人借天姥象征朝廷,借梦游象征在长安的经历。入朝从政是他一生的梦想,然而一旦置身朝中,他既有所幻想,又颇感迷惑与失望,乃至悚然可怖。等到离开长安,恍然如梦惊醒。故嗟叹不已,既感慨惋惜,又觉无可奈何,只好自我排遣。由此看来,“留别”一词既有“留赠”之意,也有对长安“痛苦的留恋和凛然地作别”之意。

这首诗是七言古诗,在旧体诗中是比较少受格律约束的一种。李白很善于写七言古诗,大概是由于此诗体流畅自然的特点,更适合于表现他豪迈奔放的思想感情。奇谲的想象力、高度的夸张和对比手法,是此诗主要的艺术特色。句法的变化也极富创造性。全诗以七言为主,杂以四言、五言、六言、九言,并参用骚体和辞赋,既灵活多变,又浑然一体,为一条感情发展的脉络所贯穿,随着感情的起落,诗句有长有短,节拍有急有缓,“虽千变万化,如珠之走盘,自不越乎法度之外”。

梦游天姥吟留别-原文句解诗意赏析-李白诗词

【诗人名片】

李白简介

李白的诗,传诵千古。他的家世和出生地,还是一个谜。

现在一般认为,李白生于唐长安元年(701),卒于宝应元年(762)。关于他的出生地,一说生于蜀中(今四川江油市青莲乡);一说生于中亚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尽管尚有争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五岁到二十五岁期间,一直生活在蜀中。说他的故乡是四川,是没有问题的。

李白的父亲没有做过官,可能是一个富商。李白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他说:“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六甲”是计算年月日的六十甲子,也用于小孩识字。“百家”是诸子百家的各类杂书。从李白诗文中所引词章典故来看,他读的书的确是很多的。

在读书之外,李白还学习剑术,大概水平还不错。他的一位朋友魏万曾说他“少任侠,手刃数人”。后来漫游时,李白可能常常佩剑在身,同为“饮中八仙”之一的崔宗之就说他“袖有匕首剑”。

大约十八岁时,李白在家乡附近的大匡山,跟随一位名叫赵蕤的隐士读书学习。赵著有《长短经》一书,主要论述王霸之道,研究帝王统治之术。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李白与山林禽鸟相亲,没有下山进过城,后来他时而想过问政治,时而想隐退,多少受过赵蕤的影响。

二十岁时,李白出游成都,上过峨眉山、青城山,到过川东一带。巴山蜀水是他终生的记忆和财富,给了他创作的激情和灵感;故乡的月亮同样让他念念不忘。这些都是他诗歌中很重要的意象。

李白的整个青年时期,正是唐王朝的全盛期,即历史上所说的“开元盛世”。李白一生,对政治是有很大热情的,但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走科举的道路,而是采取了另外一种也很时兴的方式,即漫游、干谒。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同时,广泛结交朋友,拜访公卿名士,以提高声望,求得仕进。

大约在二十五岁那年,李白离开蜀地,开始了漫游生活。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到家乡。此后,但凡提到蜀地,他都有一种浓烈的故乡情怀。到了晚年,他更是思念不已,就像他在《宣城见杜鹃花》中所流露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李白由水路经巴渝,出三峡,游历了今湖北、湖南一带楚国故地。而后继续东游,到达今江苏南京、扬州,浙江绍兴等地。他一路游览山川奇景,写了不少好诗,大多自然清新,如童稚般脱俗与率真,可见其心怀之清朗,情感之澄明。这一时期,吴越民歌的风韵,给了他新的创作营养。

初次远游的李白,意气风发,广事交游,轻财好施,他后来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

开元十五年(727),二十七岁的李白东游归来,至湖北安陆,入赘许府,妻子是唐高宗时的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李白在这里住了大约十年。这一时期,他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中,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与人生愿望:“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范蠡)、留侯(张良)浮五湖,戏沧洲。”

开元十八年(730),李白初入长安,寄居在城外的终南山中,想走一条由布衣而至卿相的“终南捷径”。他奔走于王公贵人之门,希望得到引荐,却四处碰壁。因交友不慎,他曾和一批市井少年浪游于长安。最后,李白不得不怏怏而去,沿黄河东下,先后漫游了洛阳、太原等地。

李白在安陆呆的日子并不很多,他常常以诗酒会友,在游襄阳(今湖北襄樊)时,结识了隐居在鹿门山中的孟浩然。更多时候,他四处游历,结交官员名流,时而上书自荐,时而赠诗抒怀,时而面见陈情,通过种种努力来展示自己的才情和政治抱负,但这一切的努力都没见效。这一时期的生活,李白自称为“酒隐安陆,蹉跎十年”,颇为恰当地概括了他的心境和处境。

十年漫游,李白感到了从政的艰难,体会到人生道路的坎坷。他写下了很多重要的作品,其中乐府歌行呈现出江潮汹涌之势。在很多诗篇中,他显得有些焦灼和烦闷,在对理想的憧憬中,伴有不安和茫然;在自信进取的豪情中,鼓荡着不平之气。

大概在三十七八岁时,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李白将家迁往山东。最常住的地方可能是任城(今山东济宁)。由于许氏夫人病逝,李白在这里与一位姓刘的妇人结了婚,后来又离异。在山东之初,他常与孔巢父等人相会于徂徕山,纵酒吟诗,人称“竹溪六逸”。

李白曾自述“我家寄东鲁”,寄了大约二十年。但他本人呆的时间不多,他是闲不住的,仍然到处去游历;所到之处,形诸吟咏,诗名远播。

天宝元年(742),玄宗皇帝下诏,命李白入京。李白时年四十二岁,初闻征召,喜出望外,他在《南陵别儿童入京》中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在朝中任职的名士贺知章一见到他,就说其诗“可以泣鬼神”;又读其《蜀道难》,呼为“谪仙人”。李白声名更是大振。当时玄宗对他也颇欣赏,召见于金銮殿,命待诏翰林。

李白风光了一阵子,自己也颇以为荣,他以为施展才能的机会来了。但他很快发现,所谓待诏翰林,实际上就是做个以文学词章而备顾问的侍从,一个皇帝的高级清客而已。玄宗只是让他侍宴陪酒,写些应酬歌颂文章,并没有重用他的意思。这与他的理想可谓大相径庭,于是渐渐流露出失望和厌倦情绪。他常和贺知章等人狂放纵酒,号称“饮中八仙”。后来杜甫曾这样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大概因为恃才傲物,李白得罪了一些权贵,遭到排挤和非议,渐渐被皇帝疏远。

李白自知不为朝廷所容,就在天宝三载(743)春,上书请求“还山”,玄宗以其“非廊庙器”,赐了些钱,把他打发走了。李白临行前后,赋诗多首,或怨愤不已,或恻怆难平;虽有诀别之辞,也有恋朝之情,其痛苦远甚于初入长安离京之时。

在长安呆了两年,李白置身于社会的最高层,经历了由大喜而大悲的重大转折,这不能不对他的心境与诗风产生重大影响。他先前作品中的亮色调已经有所减淡,开始变得郁怒,显得更为沉厚。他对现实的观察,虽不能说已深刻,但至少已有些厚重与苍劲。这一切预示了在以后的十年中,他风格的重大转变。

告别帝都之后,李白重又踏上漫游之路。途经洛阳时,认识了比他小十一岁的杜甫。后又与杜甫、高适一起畅游梁、宋一带。

从天宝三载到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李白一直处于漂泊之中。这就是史料所说的“十载漫游”,也就是李白自己所说的“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梁园即今河南开封。李白在这里最后一次结了婚,其夫人宗氏是武后朝的宰相宗楚客的孙女。李白的子女仍居东鲁。李白以这两地为依托,但都没有久住,他往南到过吴越,往北去过幽州,有不少地方,如金陵等地,则是旧地重游。他的漫游,一是求仙访道,一是寄情山水,此外也是寻求为国效力的机会。

与第一次漫游相比,李白这一时期的出世思想重了许多。他在离开京城的那一年,就在齐州(今山东济南)入了道籍,还炼丹烧药。但神仙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回东鲁旧居后不久,他大病了一场,当是身心交瘁所致。道教对他而言,更多的是失意之中的精神寄托。在他心里,隐与仕的矛盾时常交织着。

这一时期的李白,生活是窘困的,“归来无产业,生事如飘蓬”;心情也很悲愤,“摧残槛中虎,羁拽鞯上鹰”,但始终没有丧失他的乐观和自信,也没有放弃他的政治理想,他相信自己“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英”。他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得到朝廷的任用。

在漫游当中,李白对社会现实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对权奸擅权、朝政昏庸、国是日非深感忧虑和不安。表现在诗中,他已从基于一己的朦胧的焦躁不平,开始进入家国之忧的更开阔也较为沉厚的思索。

天宝十三载(754),李白在扬州与魏万(后来改名魏颢)相识。为了寻访李白,魏曾追寻数千里。李白似乎很欣赏他,将诗文交给魏万,请他日后编集作序。魏万考中进士后,将李白的诗文编成《李翰林集》,并撰写了序言。可惜这个集子如今已不存,留下来的只有魏万的那篇序言。

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史之乱爆发,战火迅速蔓延及河北、河南。李白携宗氏夫人出逃南奔,开始往越中避难,不久即隐居于庐山。李白一路写了许多诗篇,表达了对乱军的痛恨,对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担忧。

天宝十五载(756),玄宗奔蜀。太子李亨于七月在灵武即帝位,是为肃宗,改年号为至德。同年,唐肃宗的弟弟永王李璘以抗敌为号召,率军沿江东下,途经九江时,永王派人三次上山请李白入幕。李白出于报国立功的愿望,想趁机实现平生大志,于是应邀,谁知不幸从此随之而来。永王与肃宗发生矛盾,不久演变成为内战,永王兵败被杀。李白也因此获罪,被捕入狱。时为至德二年,李白在幕中不过一月有余。

在狱中,李白多次写信辩白,夫人宗氏也为他多方奔走,总算暂时获释。但不久,李白以“从璘附逆”罪再度入狱,被判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

至德二年(757)十二月,李白从浔阳出发,沿长江而上。这时他已经是五十八岁的老人了,报国无门,反而获罪,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李白在途中苦熬了约一年,于肃宗乾元二年(759)春,行至四川奉节,朝廷因天旱而大赦天下,李白怀着“旷如鸟出笼”的喜悦,迫不及待地乘船东下。

李白东归后,来往于宣城、金陵等地之间。这时他虽预感到政治理想不可能实现了,但仍密切地关注着时局的发展。上元二年(761),大将李光弼率兵出征东南,李白当时正在金陵,准备参军平叛。这时他已经六十一岁了。终因年老多病,不得不半途折回。诗人沉痛地慨叹道:“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

宝应元年(762),李白到安徽投靠当涂县令李阳冰。同年十一月,诗人在贫病交加中悲愤地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二岁。死前有绝命诗《临路歌》一首,自比大鹏凌空,中天摧折,但仍相信他激起的余风足以流传万世。李白临终前托付李阳冰将其诗文整理编集并作序。

也就是这一年,玄宗、肃宗相继死去,新登基的代宗下诏任命李白为左拾遗。然而此时李白已不在人世。除“李翰林”外,李白因此还有一个别称“李拾遗”。

李白一生的最后几年,穷愁潦倒,生活十分凄凉。因从政而遭流放,是他一生中遭受的最惨痛的打击,也是他最痛苦的一个时期。他自己曾在流放途中说:“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然而切莫以为诗人的晚境只是愁苦潦倒,至少他意气并未随不幸而衰竭。这一时期,是他五言大篇,尤其是“选体”五言创作最丰的时期。不仅篇制宏大,而且融入了他七古长篇的气势,或张扬军威,或鸣冤呼屈,或请命自述,或纪行感怀,都似挟雷霆,似裹风雨,成为诗歌史上的一种奇观。这一时期,他的七绝更进入了炉火纯青的化境。俊爽奇逸一如其前,同时寓精严于自在,信手拈来,功力尤深。

李白卒后,初葬龙山。元和十二年(817),也就是李白去世五十五年后,他好朋友范伦的儿子范传正来到宣州,寻访李白的后裔。李白的两个女儿告诉范传正,李白生前最喜爱谢朓常去的谢家青山,她们希望能把墓迁到那里去。范传正满足了李白生前的心愿,将墓由龙山东麓迁至青山之阳。龙山、青山都在淮南,具体为何处,现在仍有争议。范传正撰写了一篇《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的铭文,随后他又重新收集李白遗稿,编成文集。遗憾的是,他编的文集以及魏万编的《李翰林集》、李阳冰编的《草堂集》都没能流传至今。

李白的诗文现存者有诗九百多首,文六十余篇。李白的诗歌是盛唐气象的典型代表。诗人终其一生,都在以天真的赤子之心讴歌理想的人生,无论何时何地,总以满腔热情去拥抱整个世界,追求充分地行事、立功和享受,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敏锐的感受,把握现实而又不满足于现实,投入生活的急流而又超越苦难的忧患,在高扬亢奋的精神状态中去实现自身的价值。如果说,理想色彩是盛唐一代诗风的主要特征,那么,李白是以更富于展望的理想歌唱走在了时代的前沿。

李白的诗歌充满热烈的人生之恋,他的诗往往于旷放中洋溢着童真般的情趣。李白对大自然有着强烈的感受力,他善于把自己的个性融化到自然景物中去,使他笔下的山水丘壑也无不具有理想化的色彩。

明代的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说李白的诗歌“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的确,在创作的过程中,诗人的感情往往如喷涌而出的洪流,不可遏止地滔滔奔泻,其间裹挟着强大的力量。因此,在诗体的选择上,他较少运用多有限制的律诗,而偏爱便于纵横驰骋、随意抒写的以乐府体为主的古诗,尤其是七言歌行。而且,这一类诗体在李白那里,比前人更为放纵自由。李白诗歌的语言风格,用他自己的诗句来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白是盛世的歌手。他的诗歌以蓬勃的浪漫气质表现出无限生机,成为盛唐之音的杰出代表,从而出色地完成了初唐以来诗歌革新的历史使命。李白和杜甫,把中国诗歌艺术推向顶峰,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遗产。正如韩愈所说:“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梦游天姥吟留别-原文句解诗意赏析-李白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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