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周南·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注释】
采采:采而又采。
芣苢〔fú yǐ〕:即车前草,多年生草本,嫩叶可食,全草和种子可入药。
薄言:补充音节的语助词,无实义。另说急急忙忙、将欲等。
有:取得。
掇〔duō〕:拾取,摘取。
捋〔luō〕:顺着茎叶轻轻摘取。
袺〔jié〕:用衣襟兜着。
襭〔xié〕:把衣襟插在腰带上兜东西。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译文】
繁茂鲜艳的芣苡,采呀采呀采起来。繁茂鲜艳的芣苡,采呀采呀采得来。
繁茂鲜艳的芣苡,一片一片摘下来。繁茂鲜艳的芣苡,一把一把捋下来。
繁茂鲜艳的芣苡,提起衣襟兜起来。繁茂鲜艳的芣苡,掖起衣襟兜回来。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翻译】
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采了一株再采一株。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得了一株再得一株。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摘了一叶再摘一叶。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捋了一把在再捋一把。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采来的芣苢用衣襟兜起来。接连不断地采摘芣苢,摘得的芣苢用衣襟盛起来。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解读】
芣苢,就是俗称的车前草,这种植物春夏生长,遍布于荒野路边,其嫩叶可食,全草又可入药,可以说是一种易得又多用的植物。这首诗作,就是先秦时代的农人在田野间采摘车前草时所唱的歌谣,展现了农人劳作忙碌而欢快的场景。
虽然只是单一的采摘动作,但作者却使用了“采、有、掇、捋”四字去描绘,就连用衣襟兜装芣苢也用了“袺、襭”二字刻画,体现出作者对农人劳作过程细致入微的观察,同时也暗示作者可能具有非常丰富的乡间生活阅历。
《诗经》中重章叠句的运用十分普遍,而这首《芣苢》的叠章之甚可谓绝无仅有。全诗三章十二句,只有六字交替变动,其余全是重叠,看似单调复沓,实则别有韵味。在反复的吟咏之下,产生了简洁明快、回环往复的韵律感,读者虽然不见采摘芣苢之人,却依然能感受到他们采摘芣苢过程中紧张有序而又兴高采烈的情绪起伏。就连那株株的芣苢,也仿佛在这农人的歌唱声中鲜活灵动起来……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赏析】
《芣苡》是一首妇女采芣苡(药名:车前子)时所唱的歌曲。一个晴朗的日子,一群妇女相互招呼着,到野外去采芣苡。她们一边采集,一边歌唱,充满了欢乐之情。
全诗四句一章,分为三章。第一章唱的是她们出发和开始采摘的情形。前两句“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表现了出发时兴致勃勃的样子,后两句“采采芣苡,薄言有之”则流露出采到芣苡时欣喜的心情。第二章是具体描写采芣苡的动作,“掇”是用手指摘取,写出采摘嫩小芣苡的动作,“捋”是用手成把地把芣苡捋下,写出采摘长得非常繁茂的芣苡时的动作。这两个字不仅写出了芣苡的不同长势,而且还使人想象出妇女们采摘时娴熟灵巧的姿态和辛劳忙碌的景象。末章写的是经过紧张的劳动,芣苡越采越多的情景。“秸”与“”两个字形象地表现出了妇女们的敏捷和手巧。
【诗经·国风·周南·芣苢鉴赏】
诗中的“芣苢”——车前子,《毛传》说:“宜怀任(妊)”,《释文》引陆机《疏》“其子治妇人生难”。二说有治不孕、治难产之小异,都以之为药。闻一多申毛说:“古人根据类似律(声音类近)之魔术观念,以为食芣苢即能受胎而生子”,证之以大禹母吞薏苡而生禹的传说(《诗经通义》)。皮锡瑞说“今医家无用车前治难产者”,疑陆机《疏》傅会毛氏。刘向《列女传·贞顺篇》引鲁说“采采芣苢之草”,引韩说“臭恶之菜”。注释家或以为药,或以为草,或以为菜,究竟采之治病、充饥、饲畜,这笔账我们没有办法替他们算清。先前诗人没有说明白的,今天也就更说不清楚了。再三读之,陈年老账,便被诗中火热的劳动氛围化得渐渐没有了,只觉得“采采芣苢”和“采采卷耳”“采蘩祈祈”“采薇采薇”为一情事。这首诗就是农妇劳动时所唱的歌,是《诗经》中典型的“劳者歌其事”篇章。
重章叠句是《诗经》的一个显著特点,而这首尤为突出。三章十二句,“采采芣苢”就有六句。另六句,中间只换了六个动词,其他五个描述采取动作,都属于“采”的范围,也是广义上的重叠。六个“之”复指“芣苢”。这样全诗四十八字,实际上说了一句“采芣苢”,诗中的每句的意思都是这三个字,十二句,即十二次重复。看似无多意蕴,但经吟咏,六个“采采”,六个不同动态的“采”,在在处处,句句皆有,短短的一首小诗,全然浸于一片连接不断的“采采”呀“采”的歌声中。欢快的节奏感,协畅的音乐感,轻松的劳动感,简单而又浓郁的韵味感,却都鲜明、饱满,给人以美的歆享和心灵的温润。
细看,究其实在,诗只写手采的动作、采的对象。至于采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人数是多是少,地点是平原还是山沟,时间是春是夏,一概不及,以及采者的衣着声容,所采芣苢的颜色形态,田间的物容风光,诗人更无暇顾及,只是忙碌地重复“采采”呀“采”素朴而简单到极点的歌词。这宛如一幅极高明的舞蹈速写,只急速勾画了手的动态,而舞者的胳膊、腰肢、身段、飘摆的衣裙,都在似有似无极简率的线条中——启人想象其他。含蓄暗示是古诗的秘诀,而这首简直与此无缘,它爽朗、直率、明白,好像要把一切都告诉,而似乎一切(至少是绝大多数)都没有告诉,然而却具极强的暗示力,滋增开拓人的联想:“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意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方玉润《诗经原始》)这个读后感,原诗无一处写到,而又全然无一处不让人分明感受到。余味滋滋,逗引类似的美好印象留存,从记忆中清晰晃动起来:“今世南方妇女登山采茶、结伴讴歌,犹有此遗风。”(同上)类似这样的“条件反射”,会映现各个读者心中。如果少年时期生活在农村,有过春日挖菜的经历,那就有更多亲切感了。它似乎不专属于女性,而是为人们所共有的“赏心乐事”。诚如方氏所言:此诗“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这是这首诗极简至处的美感。
不仅如此,此诗有更为细腻处。所用六动词,有很强的表现力。《正义》云“采者,始往之辞”,《诗集传》说“采,始求之也”。我们可以合而释之,它是个叙述性动词,只交代“采芣苢”事。又是个具不定性动态的模糊性动词,泛言采之始,采之初。探看后面的动词,就觉得以之描述采摘初始非常恰当,非“采”莫属了。“有”,《毛传》训“藏之”,《正义》畅申此义:“首章采之,据初往。至则掇之捋之,既得则袺之襭之。归则有藏之。于首章先言有之者,欲隐明妇人乐采而有子,故与‘采之’为对,所以总始终也。”其说自为圆通无碍。不过,王念孙《广雅疏证》之说更为得其所在:“《诗》之用词,不嫌于复。‘有’亦取也。首章泛言取之,次则言其取之之事,卒乃言既取而盛之以归耳。若首章既言藏之,而次章复言掇之捋之,则非其次矣。”“有”,描绘手的动态,比“采”更具模糊性,然施之首章却更具有明晰确指性:“察而有之”——而有取之。再现了寻、找得而“有之”,置之表始往之辞“采”后,写始求之态则显自然顺畅。具体写“采”的是次章的“掇”“捋”,一穗一穗地拾取落在地上的芣苢子,成把成把地捋还在长着的。时掇时捋,忽捋忽掇,只见手上下舞动着,采掇多了,就要“袺”,手提衣襟兜起来;采捋更多了就要“襭”,需把衣襟掖进衣带里,能再盛得多些。六个动词组成一个劳动的整个历程,而其间每一片断及相互间的递增关系都详细呈现。姚际恒说,此诗“以韵分三章,章四句。然每二句只换一字,实六节,章二句也,章法极为奇变”。(《诗经通论》)以三章看,采之初、中、末,层次历历,于不经意处自然分明。以六章看,只见六个动词接递频频转换,每换一次即增加一层“快”感。拾采、掇采、兜着采、掖着采,“采采”呀“采”,“采”呀“采采”。“采”字和另外五个动词互为相须,缀成一片,简直成了电影的快镜头,只见那一双双手灵巧地忙碌着,急速地飞动着。车前子,易得之物。采拾,田家常事。而采者“目无旁营,心无遽获,专之至也”。(王夫之《诗广传》)其“专之至”,即其忙之至。其忙之至,也是其乐之至。所以元人吴师道说:“此诗终篇言乐,不出一乐字,读之自见其意。”那“乐”字是从采者飞转的指间流溢出来的,从愈采愈多的芣苢中堆积出来的。不仅篇内言乐,飘荡于篇外的也是乐。诗三章依次是前奏曲、进行曲、高潮曲。旋律到了饱和点,却戛然而止,没有尾曲。然而读者却分明感到田妇兜着、提着、抱着她们的采获物,迈着轻快细碎的步子,嬉笑着,歌唱着归去。在她们快活的身后飘来了“采采”呀“采”的快活的歌声,飘荡着、扩散着。在田间,也在读者心中满满地响着、响着。
这首轻音乐式的采拾歌,人们以为是合唱曲,唱者或是“三三五五”,或是“满山谷是采芣苢的妇女,满山谷响着歌声”(闻一多语),那依据可能指复沓六句的“采采芣苢”,繁复的旋律,繁多的“采采”,很有合唱感,而这六句,又好像是这首合唱曲的伴奏曲,每复奏一次,似乎就加快了下一句中动词的动感。六个复句与六个动词又互为相须,配合协调,组成一片,加速了旋律的轻快感,又和那采拾的节奏天然协畅。
(魏耕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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