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注释】
乔木:高大的树木。
休思:休憩,止息。思,语气助词,无实义。后文诸“思”皆同此用法。
汉:汉水。
游女:出游的女子。
江:长江。
永:形容水流滔滔不绝。
方:并行的两船,即船筏,此指乘船筏渡河。
翘翘:高而众多貌。
错薪:杂乱丛生的野草。
言:语气助词,无实义。
楚:灌木名,又称牡荆、荆条,鲜叶可入药,枝干坚韧可做杖等。
秣(mò):喂养牲畜。
蒌(lóu):蒌蒿,又称白蒿,多年生草本植物,多生水滨。
驹:少壮的马。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译文】
南山乔木大又高,树下不可歇阴凉。
汉江之上有游女,想去追求不可能。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柴草丛丛错杂生,用刀割取那荆条。
姑娘就要出嫁了,赶快喂饱她的马。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柴草丛丛错杂生,用刀割取那蒌蒿。
姑娘就要出嫁了,赶快喂饱小马驹。
汉江滔滔宽又广,想要渡过不可能。
江水悠悠长又长,乘筏渡过不可能。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翻译】
南方有种高大的树木,不可在其下乘凉休息。汉水边有位出游的女子,不可追求来做我伴侣。汉水宽广而浩瀚,不可只身游过去。长江滔滔而不绝,不可乘筏渡过去。野草茂盛而杂乱,用刀割取其中的荆条。这位女子就要出嫁,应去喂饱她的马匹。汉水宽广而浩瀚,不可只身游过去。长江滔滔而不绝,不可乘筏渡过去。野草茂盛而杂乱,用刀割取其中的蒌蒿。这位女子就要出嫁,应去喂饱她的马驹。汉水宽广而浩瀚,不可只身游过去。长江滔滔而不绝,不可乘筏渡过去。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解读】
《汉广》是《诗经》中咏物怀人的一首佳作,也《诗经》中仅有的几篇“刻画山水”的诗章之一。清代王士禛在《带经堂诗话》中对此诗评价颇高,甚至认为它是中国山水文学的发轫。
关于《汉广》一诗的主旨,主要有《毛诗序》“德广所及”说、三家诗“神女遗佩”说、清人方玉润“樵歌”说,以及今人多持的“情诗”说。鉴于《诗经》是一部真实全面地反映周代社会各个方面的百科全书,现实主义是其主要的创作特色,因此认为此诗反映周代普通人民的婚姻恋爱及礼仪风俗,当最为贴切。
全诗从结构形式上来看共有三章,前一章独立,后二章叠咏。三章的起兴之句围绕“木”“薪”“楚”“蒌”各意象展开,暗示出本诗的主人公是一位青年樵夫,“刈”字更是直接点明了采樵的劳动过程。首章八句,四曰“不可”,把樵夫苦恋追求“游女”而不得的怅惘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实中的遥不可及,转而化为幻想中的称心如意,因此作者在二、三章中构建出“游女”出嫁、割草喂马的美好幻境,使主人公的夙愿终于得以满足。然而梦幻泡影终会破灭,当睁开现实的眼睛时,那烟波浩渺的汉水和波浪滔天的长江依然无法渡过,那梦中“游女”的彼岸依然无法企及。
清代陈启源在《毛诗稽古编》中把此诗的诗境概括为“可见而不可求”,类似于西方浪漫主义所说的“企慕情境”。主人公由希望到失望、由幻想到幻灭的心路历程,伴着对长江汉水一咏三叹的叠唱,为我们永远留下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女子,一个虽然残缺却美得动人心魄的诗意境界。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赏析】
从结构形式上分析,《汉广》全篇三章,前一章独立,后二章叠咏,同《诗经》中其他重章叠句的民歌,似无差异。但从艺术意境看,三章层层相联,自有其诗意的内在逻辑。可析而为二。
首先,全诗三章的起兴之句,传神地暗示了作为抒情主人公的青年樵夫,伐木刈薪的劳动过程。方氏由此把《汉广》诗旨概括为“江干樵唱”,否定其恋情诗的实质,仍不免迂阔;但见出起兴之句暗示了采樵过程,既有文本依据,也是符合劳动经验的。
其次,从结构形式看,首章似独立于二、三两章;而从情感表现看,前后部分紧密相联,细腻地传达了抒情主人公由希望到失望、由幻想到幻灭,这一曲折复杂的情感历程。有希望有追求,才有失望有失落;但诗篇于此未作明言,对这位青年当年追求思恋的一往深情,让读者得之言外。诗篇从失望和无望写起,首章八句,四曰“不可”,把追求的无望表达得淋漓尽致,不可逆转。一般把首句视为起兴;如果换一种读法,把“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置于首位,那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便可视为比喻,连同“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构成一组气势如潮的博喻;瞻望难及的无限怅惘之情,也表现得更为强烈。当年苦恋追求,今日瞻望难及。但心不甘、情难拔,于是由现实境界转入幻想境界。三、三两章一再地描绘了痴情的幻境:有朝“游女”来嫁我,先把马儿喂喂饱;“游女”有朝来嫁我,喂饱驹儿把车拉。但幻境毕竟是幻境,一旦睁开现实的眼睛,便更深地跌落幻灭的深渊。他依然痴情而执着,但二、三两章对“汉广”、“江永”的复唱,已是幻境破灭后的长歌当哭,比之首唱,真有男儿伤心不忍听之感。总之,诗章前后相对独立,情感线索却历历可辨。抒情主人公是位青年樵夫。他钟情一位美丽的姑娘,却始终难遂心愿。情思缠绕,无以解脱,面对浩渺的江水,他唱出了这首动人的诗歌,倾吐了满怀惆怅的愁绪。
陈启源《毛诗稽古编》把《汉广》的诗境概括为“可见而不可求”。这也就是西方浪漫主义所谓的“企慕情境”,即表现所渴望所追求的对象在远方、在对岸,可以眼望心至却不可以手触身接,是永远可以向往但永远不能到达的境界。《秦风·蒹葭》也是刻划“企慕情境”的佳作,与《汉广》比较,则显得一空灵象征,一具体写实。《蒹葭》全篇没有具体的事件、场景,连主人是男是女都难以确指,诗人着意渲染一种追求向往而渺茫难即的意绪。《汉广》则相对要具体写实得多,有具体的人物形象:樵夫与游女;有细徽的情感历程:希望、失望到幻想、幻灭;就连“之子于归”的主观幻境和“汉广江永”的自然景物的描写都是具体的。不为无见。当然,空灵象征能提供广阔的想像空间,而具体写实却不易作审美的超越。钱锺书《管锥编》论“企慕情境”这一原型意境,在《诗经》中以《秦风·蒹葭》为主,而以《周南·汉广》为辅,其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鉴赏】
一个男子私心爱慕汉水对岸的女子而不能如愿以偿,但仍不能在心里排除她美丽的倩影,希望有一日她能来到自己身旁。面对浩渺的无语汉水,知道心中的美愿只是个幻造的奢望,他失望极了,唱出这首带有失恋意味的单相思的情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这二句意义的联系,乍看似为蹊跷,乔木自有覆荫,何以不可休憩其下?《郑笺》释之:“木以高其枝叶之故,故人不得就而止息也。”姚际恒诘之“夫高其枝叶,何不可休?”而说之云:“借言乔木本可休而不可休,以况游女本可求而不可求,不必实泥谓乔木不可休也。”姚氏驳之当,而“本可”“不可”之说隔膜而不能圆通。“南有”二句,与“汉有”二句并举,“南”“汉”互文见义,二“有”句似云“汉之南有乔木”,自有“不可休息(思)”之慨。首句当是即目所见,“南”字置于章首,极为重要。出语点明乔木,游女所在江之彼岸——南,而这位单相思眺望者自不待言,必在江之北苦苦眺望,即所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景况了,以乔木的可望而不可就兴游女可望而不可求。“游女”,三家诗注以为指江水女神,或以为即郑交甫汉皋遇二女神话,郑交甫故事未审起于何代,是否在《诗经》时代就已有流传,文献无载。仅以《诗》三百之情诗论之,似无神话夹入男女相与咏歌之中,你看他“南有”“汉有”说得如何确切当真。因之这个“游女”,正如《正义》所云:“庶人之女,则执筐行馌,不得在室,故有出游之事”,说是“馌彼南亩”可也,说是“遵彼微行,爰求柔桑”亦可。只是自己钟情于人,而那游女,却未有意于己,惹得这位小伙子而有汉之广、永之叹,不可泳、方之叹。本来长在汉江两岸上的小伙子,横江游渡,是为常事。“谁谓河广?一苇杭之”于他,并非不可能。只是她没有明显的表示,而泳、方无门。他不好意思浮游而过,也不能乘筏而渡,彼无言语相通,而他连泳之、方之的勇气也鼓不起来。“因以乔木起兴,江汉为比,而反复咏叹之。”(朱熹)只好望江兴叹,而缚于不可解脱的“水流无限乎侬愁”的失望之中。这章两句为一个单元,首句都是以可求、可盼、可渡的事物领起,而每句后都以“不可”终之,八句之中,四曰“不可”。此诗三章一意,只是反复咏叹其不可之意。歌者那种无可奈何、连续不断的“不可”叹息,成为这首诗的主旋律,唤起读者怅怅然不尽的同情。
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附录》说此:“夫说(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说益至。”如果说首章写“惟可见而不可求”,则二章即写“慕说益至”。对于喜欢而不能得到的,其追求性则更大。他虽然连见她一面表白心意的勇气也没有,但仍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幻想着有一个美好的日子突然降临,自己能如愿得到那个女子,而且这个臆造的幻念不止一次地涌上心头,这就是二三章前四句。“翘翘错薪,言刈其楚”,“错薪”指簇簇灌木丛,比喻一般女子。“翘翘”者,即丛木中最高的一棵,也就是所刈之“楚”——“杂薪之中尤翘翘者”(《郑笺》),这里比喻所求女子。因为目中之木,即意中之薪。这二句是说:“一棵高树生杂丛,砍柴要砍荆树条”,这句话,在当时等于说:“砍柴要砍好柴火,娶妻要娶好姑娘。”方玉润说此诗“江干樵唱”,“中间带言游女”,而认为“不言采兰赠芍而云担柴刈草,岂不大煞风景”?其实这并不奇怪,在人类审美意识发展伊始,美的观念是和实用的价值结合在一起的,美感和物质需要是一致的。而担柴刈草正具有采兰赠芍的同等重要的美学价值而且有普遍的社会交流意义。《诗经》中的《绸缪》《南山》《东舝》都是以砍柴取兴,喻求婚求妻。古言之“刈薪刈长,娶妇娶良”正可作此诗理想的一注。所以说这首诗是“樵唱”,那正是没有注意它的美学价值太作真的缘故。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古婚俗,新妇乘夫家之车而嫁,夫婿亲迎载妇以归。这两句是说:如果这个意中人肯嫁给我,我就早早地喂好马——驾车迎娶她。惠周惕说:“不言‘御车’而言‘秣马’,欲速其行,且微(委婉)其辞也。”(《诗说》)“秣马”“秣驹”省去主语“我”,也是委婉其辞的表现。于“马”言“秣”,不言“驾”,这和于“薪”言“刈”不言“束”是一样的。想得真不一定说得真,都是微辞见义的手法,这“慕说(悦)益至”心理的流落,毕竟是脑子一时的发热,一阵自个儿的热心肠,不由得又唱道:“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以江汉为比而叹其终不可求,则慕之深,见其悦之至。
三章的“刈蒌”,与“刈楚”其义相一,犹《绸缪》的“束楚”“束刍”。“秣驹”句为再次之幻想。隔江眺望,游女的美不可求,就像彼岸葱郁的乔木可望而不可休于其下,悠悠不尽的情思,愈“觉烟水茫茫,浩渺无际,广不可求,长更无方,唯有徘徊瞻望,长歌浩叹而已”(方玉润)。企慕之不得,则汉广江永而长言之,长言之不足,则三章叠咏,所谓一唱而三叹。求而不得,遂有可望难即,欲求不遂一片“不可”的这些长叹,而汉江的不可渡越,更显出“望对岸而伸手向往”的企望(古罗马桓吉尔语)。借着汉江空间的扩大化,使真痴深厚的情思悠悠不尽,凝重深沉。而这汉江本是眼前景物,信手拈来,张口即道,自成感心动耳、一往情深的肺腑之音。
(魏耕原)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写作背景】
西汉时研究诗经的三家认为,江汉之间的广大地域被周文王文明化,那里的女性有贞守之德,于是诗人便作此诗,以乔木、神女、江汉为比,赞美那里的美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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