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歌何尝行
曹丕
何尝快独无忧？但当饮醇酒、炙肥牛。
长兄为二千石，中兄被貂裘。
小弟虽无官爵，鞍马{马反}{马反}，往来王侯长者游。
但当在王侯殿上，快独摴蒲六博，对坐弹棋。
男儿居世，各当努力。
蹙迫日暮，殊不久留。
少小相触抵，寒苦常相随，忿恚安足诤？
吾中道与卿共别离。
约身奉事君，礼节不可亏。
上惭仓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
奈何复老心惶惶，独悲谁能知？
【鉴赏】
《艳歌何尝行》，一名《飞鹄行》，为乐府古题，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编入《相和歌辞·瑟调曲》。《古今乐录》引王僧虔《技录》说：“《艳歌何尝行》，歌文帝何尝、古白鹄两篇。”“文帝何尝”，即指此篇，《宋书·乐志》引作“古辞”。“古白鹄”亦收录入《乐府诗集》，曹丕此篇当为“借古题，咏时事”的拟作。
全诗二十五句，集中描写了贵族子弟不务正业、荒唐浮荡的情况，反映了东汉末年封建统治集团腐朽没落的生活现实。前十五句，共分五解，相当于曲辞的五个章节，是曲辞的正曲。后十句，称为“趋”，相当于曲辞的尾声。诗人所叙写的内容，对我们认识那个社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诗篇前四解，是以浮荡的贵族子弟的口吻叙写的。它写贵族子弟的荒唐奢侈、不务正业，并没有直接地多加描述，而是让他用两解的篇幅去宣扬自己的出身豪贵。诗歌一开头，突如其来，用了一个自我反诘句：“何尝快独无忧？”何曾快乐无比而无忧无愁呢？“但当饮醇酒、炙肥牛。”每日里只不过饮美酒、吃肥肉罢了。言下之意，“饮醇酒、炙肥牛”还不是“快独”的生活。如此享乐仍不算乐极，其享乐到了什么地步就可想而知了。这种自我反诘，实际是一种自负自豪的自我表白。从这种表白中，可以窥视出他腐败奢侈的程度。二、三两解，是他所以自负自豪的资本，也是他所以还不满足的原因。大哥是高官；二哥“被貂裘”，衣着华贵，当然也是高官；“小弟虽无官爵”，但终日“鞍马{马反}{马反}”，所交往的都是王侯和达官贵人。那么他要追求的，当然是比兄弟们更高贵的生活了。第四解，他直述了自己感到“快独”的理想：“王侯殿上”，“摴蒲六博，对坐弹棋”。就不打自招地道出了自己精神生活的腐朽和空虚。以上短短十一句，诗人就让荒唐子弟自鸣得意地把自己阶级的腐朽荒诞、无所事事的精神面貌自我剖白出来了。
诗篇的第五解以后，诗人的笔触改换了口气，即以荒唐浮荡子弟妻室的口吻对他这种腐朽的空虚生活进行规劝和责备。“男儿居世，各当努力”，一个男子生活在世上，应该自强不息、努力奋进。一天天那么荒唐腐败、不务正业，“蹙迫日暮，殊不久留”，就会很快地浪荡完自己的一生。时不待人，后果就太可悲了。在这里，诗篇的意旨，可以说是急转直下，对贵族子弟的自负自豪和荒唐生活，给予了彻底的否定。从诗意的表达上说，有这个转折和过度，才便于引出下文。
“少小”以下十句，都是妻子责备丈夫的话。“少小相触抵，寒苦常相随”，说明他们夫妻之间从年轻时就不断摩擦、不断矛盾，不过在“寒苦”中还能共处罢了。现在，这位子弟一天天越发不像样子，稍有劝说，也是“忿恚安足诤？”丈夫一贯暴虐、忿怒，那里容得诤谏！所以，“吾中道与卿共别离”，只好半路分手了。但是妻子仍然劝勉丈夫：“约身奉事君，礼节不可亏。”这样“上惭仓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最后两句，是妻子对丈夫的再次埋怨，意思是说老来还心中“惶惶”，为丈夫担忧，这种悲痛谁能理解呢？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本诗是采取第一人称的口吻直言其事的。它虽没有对人物作直接的描述，而人物的心理、神情却表现得极为真实、生动。贵族子弟的荒唐浪荡、不务正业而又自负自豪、扬扬得意的情状，其妻悲愤满怀、忍辱负重而又耐心规劝的复杂心理活动，都使我们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从语言表达上看，初读起来，似乎感到前后不接，意不连贯，但是如果抓住人称口吻的转换这一特点去理解、去分析，却又使我们感到诗人构思的新奇，结构的巧妙。特别是第五解的插入，承上启下，使语意转折自然，合情合理，而又富于波澜。这在古诗的写作中，是颇具特色的。
应该指出，诗人“借旧题，写时事”，不仅继承了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而且虚心学习民歌的语言。全诗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通俗浅近，明白如话，形式参差错落，极为自由活泼。很多语句，都是从其他乐府民歌中脱化而来的。如“饮醇酒、炙肥牛”，就是“相和歌”《西门行》的成句；“长兄为二千石”数句，就脱化自“相和歌”《长安有狭斜行》；“上惭仓浪之天”两句，也只稍变了下“相和歌”《东门行》的词语。以上这些，也说明了汉乐府民歌对文人的诗歌创作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霍旭东 梁宗奎）
【诗人名片】
魏文帝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的次子。建安二十五年（220）代汉即帝位。在位七年。他生长在戎旅之间，自幼娴习弓马，但读书很勤，著述也不少。现存诗歌完整的约四十首。他的诗体式多样，语言通俗，抒情之作往往深婉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