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其十)
阮籍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
轻薄闲游子,俯仰乍浮沉。
捷径从狭路,僶俛趋荒淫。
焉见王子乔,乘云游邓林。
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
【鉴赏】
这是一首讽世之作,诗中辛辣地讥刺了那些不顾利害、不虑后果、一味追求感官享受而自戕其生的浮浪之辈。
全诗分为两部分,前六句写“闲游子”们竞趋新声,争逐淫靡,自为可乐,实则可悲的行径。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北里”“濮上”均古地名(或以“北里”为舞曲名)。《史记·殷本纪》:“(帝纣)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礼记》说:“桑间、濮上,亡国之音也。”后世就把北里之舞、濮上微音作为靡靡之乐、亡国之音的代称。诗人把这两个典故放在篇首,一方面点出古已有之的淫靡乐舞今天依然存在,从而引出下文;一方面贯穿古今,为无视殷鉴的“轻薄闲游子”预敲一记警钟。
前两句先叙述了一种社会现象,接着描写诗的主角——轻浮的游手好闲之徒对这一现象所持的态度。前人之中,因为耽溺于这样的乐舞,国亡身丧者不乏其例,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然则今之“闲游子”们,却并不记取历史的教训,反而与之俯仰,随之浮沉,痴迷其中,不肯稍解。“俯仰乍浮沉”,轻笔一点,已使“闲游子”们唯乐是图、迷不知返的形象穷形尽现,可是诗人犹嫌不足以尽其情,毕其态,更用“捷径从狭路,僶俛趋荒淫”二句加以渲染,从外部动作直透内在心灵,入木三分地表现了他们趋之唯恐不及、用力犹恐不足的急切心情。一点一染,活灵活现地勾画出一幅群丑淫乐图。
写尽了这些人的丑态以后,诗人一转笔锋,描绘了另外一个与之绝异的神仙世界:王子乔乘驾祥云,自由自在地遨游邓林之上。“王子乔”,即周灵王太子晋。据《列仙传》记载,太子晋好吹笙,作凤鸣,游于洛水、伊水之间,被道士浮丘公带上嵩山修炼,最后乘鹤仙去。诗人引用王子乔的故事,冠以“焉见”二字,一者讥笑轻薄之辈见识浅陋,不知淫靡放荡之外更有乐事,又暗示他们竞赴荒淫,只能片刻欢乐而终是促生之媒,取亡之道,岂如神仙一流离世轻举,全性保真,永远获得精神的满足呢?
最后,诗人以“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反接上二句结束全诗。这两句意思是说,王子乔登仙,不可尽信,纵有其事,也杳冥难寻,但其超然物外、不染尘俗的行为,却值得效法,我正可借此养怡身心,全生远害,益寿延年。自慰之中,舒缓从容地表达了自己的志趣和追求。
此诗以淫丧其身诫世人,但诗人并未把这个意思直接表示出来,只给读者展示了两幅对比强烈的画面,却将自己的人生态度和思想倾向包孕其中,让读者通过审视图画,去索解,去判断,从而自己得出结论。对淫乐之辈的愤激态度出之以委婉的言辞,恐怕不独由于美学趣味的缘故,也和诗人生于乱世,有所顾忌而不敢直言有所关联吧。
和阮籍的其他《咏怀诗》一样,这首诗也像一个谜语。既为谜语,就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以为规谏魏帝曹芳,有人以为讥讽辅政曹爽,也有人以为它言在此而意在彼,借以讥刺党附权势之人。这些不同的体会和理解,正好显示了此诗意蕴的丰富和涵盖的广泛。
(傅毓民)
【诗人名片】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建安作家阮瑀之子。好学博览,尤慕老、庄。他反对名教,向往自然,旷达不拘礼俗。他对于新起的司马氏政权不愿合作,但不像嵇康那样坚决不仕,而是采取对司马氏虚与委蛇的态度,纵酒谈玄,不问世事,作消极的反抗。他在文学上受屈原的影响较多。《咏怀诗》八十余首,感慨很深,格调高浑,使他成为正始(魏齐王曹芳年号)时代(240—248)的最重要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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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咏怀·其十》(北里多奇舞)原文赏析-阮籍古诗-魏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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