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其三）
张协
金风扇素节，丹霞启阴期。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寒花发黄采，秋草含绿滋。
闲居玩万物，离群恋所思。
案无萧氏牍，庭无贡公綦。
高尚遗王侯，道积自成基。
至人不婴物，馀风足染时。
【鉴赏】
魏晋以来，诗人之作，多有《杂诗》之题。《文选》卷二九王粲《杂诗》题下注云：“杂者，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杂也。”由此可知，所谓杂诗，就是题材广泛、体例多样的抒情诗。不过李善的这条诠注，仅就题材、体例而言，其实还有更深广的社会原因。大约自汉末以来，社会乱离，世道迍邅，诗人感时言事，不欲明言其旨，故往往以“杂诗”题之。西晋诗人张协，处西晋末年。其时八王战乱已久，引来了五胡内侵，晋朝宗室贵族与权臣的倾轧争夺，有增无减。当此之时，景阳（张协字）以天下事不可为，于是弃绝人事，屏居草泽，过淡泊守志的隐居生活去了。其后他所作的《杂诗》十首，感讽世事，隐寓晋室危亡，风格雄迈，辞采靡丽，当时甚有名誉，钟嵘《诗品》也列为“上品”。
本篇原列十首之三，赋咏的是隐居生活的苦闷和守道不移的志趣。一方面有离群索居不能忘情世事的苦闷；另一方面，又不愿随波逐流，身入恶浊。思想感情十分复杂。
全章十四句，八句、六句分截。前八句描写秋景明净，触动了诗人离群索居的苦闷。“金风”“丹霞”，皆西方景气。古人以为：西方在五行主金，而在四序则主秋，故而以西方之景气写秋。“素节”，清素之节。“阴期”，阴凉之期。诗人说：金风动于阳九清素之节，红霞蒸为阴凉沍寒之期。这两句描写诗人直觉地感受到时气的变化。于是，云蒸霞蔚，酝酿成一刹绵密的秋雨。“腾云”之下，紧承“密雨”，形容气象变化之快。“寒花黄采”“秋草绿滋”，点染秋天的明净色彩。而“发”字和“含”字，又体物入神，能传达出花木草树的欣欣生意。“闲居玩万物”的“玩万物”，总承前六句。万物迁化，生生不已，而诗人则索居枯槁，自不免有所恋思了。恋念的是什么人？是往日那些襟怀相同的朋僚呢，还是新结交的志趣相投的道友呢？然而既是离群之感，那就可能都在其中了。
后六句抒写与世无竞、与人无争的守道不移的志趣。“案无”“庭无”二句，暗承上半章“闲居”“离群”说。这二句是用《汉书·萧育传》：“萧育与朱博为友，闻著当世。时人为之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往者有王阳、贡公。”意思是说：“我”的几案之上，虽无交密友的尺牍；庭前阶下，也无向慕者的足迹履痕，虽然如此落寞，但“我”也能恬然自适。又说隐者之德，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何忧道之不修、德之不厚？末二句说：如此之至人、真人，不为物欲所束缚，其遗风馀思，就足以感化时俗习尚了。这里，诗人以“至人”（《庄子》曰：“不离于真，谓之至人。”）自期，说要涵养自己的真纯之性，其意致也足够矜持了。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张协《杂诗》十首，整个以秋景，特别是秋雨之景为贯穿，其间屡出警句。如第二首有“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第四首有“翳翳结繁云，森森散雨足”，第九首有“虽无箕毕期，膚寸自成霖”，第十首有“云根临八极，雨足洒四溟”，以及本篇的“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从各个角度、各种程度上写秋雨滂霈，都是精警异常，难怪著《诗品》的钟嵘说他“辞采葱倩，音韵铿锵”。
西晋诗人，盛称“三张二陆两潘一左”，此八人中，左思另当别论，其余诸人，在晋世都属修辞主义一派，尤其以陆机、潘岳为最，其诗歌剪贴过于绮靡。张协于当时风气之中，独往不屑，自具面目，能驾驭辞藻，而又不为过甚，赢得了“景阳独步”（刘熙载《艺概》语）的称誉，实在是八人中之佼佼者。
（韩小默）
【诗人名片】
张协（？—307），字景阳，安平（今河北安平）人。清简寡欲，晚年屏居草泽，以吟咏自娱。协诗描写生动，造语清警。在西晋诗人中除左思而外应推他为高手。
文章标题：《杂诗·其三》(金风扇素节)原文赏析-张协古诗-魏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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