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其四）
张协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汤谷。
翳翳结繁云，森森散雨足。
轻风摧劲草，凝霜竦高木。
密叶日夜疏，丛林森如束。
畴昔叹时迟，晚节悲年促。
岁暮怀百忧，将从季主卜。
【注释】
1、丹气：日光照射空气成红色。汤谷：传说日出之处。汤，一作“旸”。这一句也就是上句“朝霞迎白日”的意思。朝霞是将雨之兆。
2、森森：多貌。雨足：指雨点。
3、畴昔：从前。这两句说少壮时期觉日子过得慢而老年的感觉正相反。
4、季主：人名，姓司马，汉初长安的卖卜者。宋忠和贾谊曾问司马季主：“何居之卑？何行之汙？”他的回答是：“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见《史记·日者列传》）这里言将怀道自匿，追随季主，隐于卜筮。
【鉴赏】
此篇是十首中的第四首，写秋雨中嗟老忧时之情。
今天能看到张协完整的诗作，只是《文选》所录的《杂诗》十首。这首就内容不过是感秋嗟老、迟暮忧时之作，但却很能代表他诗歌的风格。
开首两句吐辞华茂。“迎”含拥、托意；“临”有密布意。二字简括，造出氛围。“汤谷”，传说为日出之处，见《淮南子》。“朝霞”“丹气”“白日”，写秋日之晨，明丽而具光感，烘染出天高气爽的秋色，为下文感物多怀“阴沉而志远”推宕一笔。据下“密叶日夜疏”看，所写当为初秋。早秋天气还有“夏天天气娃娃脸”说变就变的特点。故三、四句，煞忽间一转：阴云郁结，雨线挂空。说云多以“繁”，状云密曰“翳翳”，为常见。而中间嵌一凝劲之“结”字，使接榫前后的平淡字眼，而具“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文心雕龙·物色》）的特色。“结”呈静止状，却启人想象乌云“翻”“变”的运动态。“森森”从“翳翳”来，写雨猛之观感，两叠音词状云态、雨感，前后又有因果关系，把“白日”——“繁云”——“散雨足（线）”复杂突然的天变很有气氛而形象地展现出来。张协善写秋雨，《杂诗》十首，除此还有：“飞雨洒朝兰，轻露棲丛菊”（其二），“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其三），写来如画。第十首之“墨蜧跃重渊”又是浓墨重染之笔。
“轻风”四句，是骤雨初歇后的景致。诗人未从朝霞、繁云的“天时”角度再渲染，而着意展现秋草、秋树的“物候”：草叶枯缩而余枝，故“草”见其瘦硬而“劲”。“摧”言秋风之强，和“劲草”一衔接，秋草偃仰抖擞于秋风之状顿时可见，前推后动。全句充斥力度和动态感，照应前“翳翳”“森森”，雨已止而风不息，似乎满纸皆动，树叶凋零而露干，故“木”显其豁露而“高”，“高木”着一“竦”凛然生神，气象高远，凝止的静态，透发森森清劲的远韵高神。二句一动一静，前后映发，实为互文：因“风轻”故“木竦”，以“霜凝”而“草摧”，这里没有黄叶满地、秋草瑟瑟的萧飒之意，造句挺劲，骨气饱满，于言语之妙中见出诗人胸次之高。这使人想起黄山谷“落木千山天远大”（《登快阁》）的名句来，在山谷刻意求之，于此则无意为之。这正是张协的本色处。上两句笔分两支，七、八句则糅合为一，林如束，固因叶疏所致，透过其中视角观感的逻辑看，其中秋日之物候，潜气暗转，密叶时疏，正因轻风日夜在摧；丛林如束，也因凝霜在凋。句子形态呈前动后静。合四句观之，六、八句静景，实含动态：丛林在落叶中方显如束，高木于轻风微动中更见竦立。诗人捕捉初秋阵雨后的物候动态，展现一幅天高气爽、万物明净的秋色图，一反“秋风萧瑟天气凉”的悲凉传统旋律。素淡之景，清爽之气，于六朝软丽柔媚而多余字累句的写景诗中，别开生面，用笔丰满洁纯，无闲字余意，“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钟嵘《诗品》）。特别是“丛林森如束”，把叶落枝显客观物象的形、神、理，以及主、客观交融所呈现的景致氛围极简净地巧构出来，为人激赏（见何焯《义门读书记》），诚为旷代高手之笔。
末四句感怀抒志，即“感物多思情，在险易常心”（其六）之感。“畴昔”二句，由节候之晚而生年光之迫感，和少不更事，不知时促，衬对提出，生发嗟老迟暮之叹。这是从汉末建安来流行的时间忧患意识，是作为主体的人格对己身存在的自我反省的时代通感，当是淡淡薄愁，是老年历世者的顿悟和感喟。这和“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杂诗》其二）一样，是内心自省情思的泛漾。“岁暮”二句，虽未明言忧之所由，但“怀百忧”的精神负荷的质重深隐可见，似有难言之悲。观其所处，遭世不虞，名士少有全者，此二句盖非泛泛之叹。心有深忧，难于言喻，这就不得不使诗人萌生隐退之想，“将从季主卜”，做全身避祸的打算。“季主”，即司马季主，汉初时隐沦于长安，其处世主张“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于辟伦”。张协在混乱的时局中，能幸免于难，是与他想做季主式的人，知难而退的思想有关。《杂诗》十首，从内容看，显见非一时所作，多是触物感怀随感式的篇什。不过这十篇，有较明显的宗旨，即第一首所言：“感物多所怀，沉忧结心曲。”其“沉忧”篇篇都说得那么的淡薄，而毫无建安时代的发露感，只要看看同时代，身触枨机的张华、潘岳、石崇等人的作品，苦闷哀曲的偶尔极淡泊的流露，就可见“风云气少”是这个时代的通病了。
（魏耕原）
【诗人名片】
张协（？—307），字景阳，安平（今河北安平）人。清简寡欲，晚年屏居草泽，以吟咏自娱。协诗描写生动，造语清警。在西晋诗人中除左思而外应推他为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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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杂诗·其四》(朝霞迎白日)原文赏析-张协古诗-魏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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