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荆轲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注释】
1、燕丹:战国燕王喜太子名丹。
2、强嬴:指秦国。秦为嬴姓。
3、百夫良:能匹敌百人的良士。春秋时秦国子车氏的三子,国人称之为三良,《诗经·黄鸟》称之为“百夫之特”。
4、荆卿:即荆轲,燕国人谓之荆卿。
5、素骥:白马。《史记》说荆轲从燕出发时燕太子丹及宾客着白衣冠(丧服)相送易水上。作者本此翻创为白马送行。
6、渐离:人名,姓高。筑:乐器名,似筝,十三弦,颈细而曲。
7、宋意:燕国的勇士。
8、商、羽:各为五音之一。
9、飞盖:似谓车行如飞,极言其迅速。一说,“飞”字形容其高,就是“飞阁”、“飞檐”的飞。盖,车篷。
10、凌厉:见嵇康《赠秀才入军》(“良马既闲”)注〔四〕。
11、“图穷”句:荆轲献秦王督亢地图,中藏匕首。秦王展图,图穷而匕首现。荆轲取匕首刺秦王。事:即指行刺。
12、豪主:指秦王。怔营:惶惧。
【鉴赏】
本篇咏史,歌颂荆轲的侠义,惋惜他的失败。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以匕首逼秦王,不成被杀。事迹见《史记·刺客列传》。
本篇是陶渊明咏史诗的代表作。诗中成功地塑造了战国末年著名侠客荆轲的形象,对其不畏强暴、行刺秦王的侠义行为寄予了热情颂扬,笔力遒劲,风格豪放,是一首典型的“金刚怒目”式的诗作。
全诗分三段,开头四句为第一段,写燕丹得到荆轲。燕丹是燕王喜的太子,曾为质于秦,因与秦王嬴政构怨而逃归,其后又见秦兼并之势日成,燕危在旦夕,便图谋刺杀秦王。诗开篇两句删繁就简,直截了当地交代了燕丹“善养士”的目的与报秦的坚定决心,笔法洗练,起势突兀。“嬴”是秦王政的姓,此处指代秦国。前冠一“强”字,含意深微。其一,用秦之强大反衬出燕之弱小,用燕之弱小复衬出丹志之大,使养士谋杀之举顺理成章;其二,暗示出荆轲肩负使命的危重,为其悲剧结局埋下伏笔。这两句虽不及荆轲,却为荆轲的出场做了政治背景的铺垫。三、四句写燕丹的渴求与愿望的满足。燕丹渴望“招集”到的是“百夫良”——超群的勇士,绝非鸡鸣狗盗之徒,可见他选士的标准是相当高的。因为标准太高,才于“岁暮”迟迟得到“荆卿”。勇士之难得,荆轲之俊拔,不言而喻。前四句看似平直,实则平中见奇,直中有曲,紧锣密鼓,扣人心弦。
“君子”以下二十二句为第二段。作者以激赏的态度,铺排的手法,描述了荆轲刺秦的经过,形象飞动,气氛浓郁,画面性强。首先映入读者眼帘的是一幅提剑出京图,这幅图由六句诗构成。“君子死知己”从“士为知己者死”一语化出,既巧妙地照应了首句,交代了“善养”的结果,又以斩钉截铁的语言揭示了荆轲轻死好名的侠客性格和气度。这是画外音,有了这画外音,“提剑出燕京”以及后来的一切行动便有了心理的支点。“素骥”句是作者为渲染气氛而设的虚构之笔。《史记·刺客列传》记载送别时的情景时说“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作者凭空想象出一匹随行的白马,让它在人们都沉默无言之际,引颈长鸣,以示对故国的惜别之情,这就给送行的画面罩上了一层浓郁的苍凉气氛,从而强烈地衬托出了送行者和被送者慷慨悲壮的心境。马且如此,人何以堪?“雄发”两句是把《史记》写易水饯别时“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的句子经过改造提前挪用在这里,且换“士”为轲,以白描和夸张的手法,对主人公的外在特征和内在气质作了充分描绘。诗人虽然只写发、冠、气、缨,但由于“指”“冲”两个动词的运用和“雄”“猛”两个形容词的修饰,笔下的人物却给人以鲜明的整体风貌。这一幅画先是画外音,然后是广角镜头,继而变成特写镜头,十分突出地将主人公推到了读者面前。
接着是一幅壮歌饯别图,这幅图由十句诗构成。此处隐括了《史记》:“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一段内容。但作者并不搬抄史料,而是对史料进行了艺术再创造,在诗中开拓出了新的意境。作者先用简短的两句交代了饯别的地点(易水上)、场面(四座)、人物(群英)和仪式(饮饯),便迅速将笔触转向对饯别的最后一幕——壮歌送行的描写。高渐离是荆轲的至交,善击筑(古代乐器)。宋意是燕国勇士,太子门客。据上述史料看,渐离击筑时“和而歌”者当是荆轲,此处换成宋意,用送行者凄凉悲壮的筑音歌声反映被送者诀别时的心情,在表意上不但一箭双雕,而且透过一层。再用“萧萧”两句作环境氛围的烘染,“悲筑”“高声”所传达出来的音调就更附着上了“哀”和“寒”的感情色彩。筑音是如此的悲壮,氛围是如此的凄清,这本来就足以使在场的人黯然伤神了,何况乐调又变成悲凉的“商音”和深沉的“羽奏”,这时,尽管“四座”上都是英雄、壮士,在音乐的感染下,也不免“心惊”,乃至“流涕”了。“萧萧”两句截取《易水歌》的前一句扩展而成,用来渲染气氛;“心知”两句又截取了后一句,用来刻画主人公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荆轲明知此去凶多吉少,难以归来,可是一想到将会扬名后世,便连生的欲望也放弃了,这正是战国时代侠客的心态。从章法上讲,这两句既照应了“君子死知己”,又暗示了此行的失败结局。
第三幅画面是用蒙太奇手法组合而成的,包括“登车”以下六句诗。此处,诗的节奏明显加快,镜头也随之迅速变化,这与荆轲勇往直前的精神相得益彰。既然荆轲已经“心知去不归”,做好了死的准备,那么登程后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没有,一切杂念都置之九霄云外了。于是他快马加鞭,直入秦庭。“何时顾”就是“终已不顾”(《史记》)的意思,而用问句提起,更能强化荆轲一往无前的气概。“飞盖”是借用车的顶篷像猛禽一样疾飞,形象地表现车行速度之快。“凌厉”两句是对“飞盖”含义的进一步申足。“万里”“千城”,写出了行程之远,“越”“过”写出了行动之捷。这样远的路程却很快到达了,主人公急于赴义的心情,不言自明。“图穷”两句上承“入秦庭”,写荆轲以献燕都亢地图为名刺杀秦王。刺杀的过程如何,略去不写,只用“怔营”二字活画出秦王被刺时惊慌发愣的神态,便从侧面烘托出荆轲威慑“豪主”的猛厉气概,用笔极省,却传神写照,警动有声。
末四句为第三段,交代事件的结局,以议论、抒情收束全篇。“奇功遂不成”,点明行刺失败,“剑术疏”评说失败原因。这里化用了《史记》鲁句践说的“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一语,借以抒发作者沉痛惋惜之情,“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这是赞美,也是评价,更有一股喷薄而出的仰慕之情。显然这中间寄托了作者的人格、志向和襟怀。
这首咏史诗以咏人为主,为了突出主人公的形象,作者舍去了史料记载中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经过精心的剪裁、提炼和大胆的虚构、想象,描绘出了几幅具有典型意义的动态画面,着重表现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和雄猛气度,加上环境气氛的烘染和用语的疏密得宜,以及其他人物的衬托,一下子就把荆轲的形象凸现在读者面前。利用这种手法创造出来的人物形象,虽无工笔之美,却有写意之妙。
(杨希武)
【诗人名片】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他的祖和父都做过太守,但在他少年时代生活就是贫困的。他自己曾做过几次小官,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出仕做彭泽令是在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元年(405),在官八十几天就辞职归去。从此隐居躬耕,过了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他之所以退隐,固然和他天性淡泊,不受羁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政治黑暗,仕途污浊,使他厌恶。他的许多好诗是写农村生活和他在躬耕中体验到的人生道理,大都自然深厚,亲切有味。他也有少数诗篇说到政治,或表示他的政治理想,见出他对于世事并不曾遗忘或冷淡。
文章标题:《咏荆轲》原文赏析-陶渊明古诗-魏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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