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其一)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
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
未言心先醉,不在接杯酒。
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
多谢诸少年,相知不忠厚。
意气倾人命,离隔复何有?
【鉴赏】
《拟古》是陶渊明晚年所作的以感时讽世、追慕节义为主要内容的组诗,共九首,本篇原列第一。诗中通过路遇嘉友、负约迟归的切身感受,申述了结交的一般原则。
开头两句托物起兴,写景兼点时令。“兰”与“柳”是实写,而非虚拟。《饮酒》(其十七)云:“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五柳先生传》曰:“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可见这两句所描写的正是诗人离家时的庭院景色。但这两句又不纯粹是写景。“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人会问:景可见而情在何处?其一,“兰荣荣”“柳密密”,都标志着春天,诗人一向认为“春秋多佳日”,可以乘兴“登高赋新诗”(《移居》其二)。然而就在这“多佳日”之际,他却要出门远行,心中能不生出几分留恋之情吗?其二,“兰”在“窗下”,“柳”在“堂前”,皆与主人朝夕相处,今见主人要与自己“离隔”,“兰”不免动情,“柳”不免伤感,欲拦住、留住主人的脚步,这不是物情吗?景美,显而易见,情美却比较含蓄深沉。接下来两句便将物我之间的感情明确地昭示出来了。“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这两句直承前面的兴义而来,写与“兰”“柳”话别的情事。“君”是对兰柳的合称,用的是拟人化手法。在诗人的眼中,兰花的颤动,柳条的披拂,似乎都在叮咛他早点归来。诗人本来就留恋春景,又为此情所感,于是对兰柳表示此次行期不会很久。这两句虽只从“我”这一面着笔,而兰柳的神情言辞也尽在其中。“初”字关照前四句,说这一切都是记忆中的往事。
不难看出,前四句透露出来的情绪带着淡淡的惆怅与感伤的色彩,接下去六句诗笔陡折,用惬意取代了惆怅,用喜悦取代了感伤。“万里客”极言漂泊之远,前置“出门”二字,说明万里为客是始料不及的。万里倒不足虑,只要及时返回,也绝不会负约,谁知“中道”又结识了一位“嘉友”,且与“嘉友”一见面,不须杯酒相劝,就情意投合,成了知己,流连忘返,延误了时日,以至回来时,兰也枯了,柳也衰了,辜负了前言。这六句连转三层,“出门万里客”一转,“中道逢嘉友”一转,“兰枯柳亦衰”再一转,回到目前。每层转折中既有时间的推移,也有情绪的跌宕。最后一转虽极易使人联想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的诗句,但是由于有前边“逢嘉友”时兴奋、快慰情绪的强烈感染,因而兰枯柳衰并不给人以哀伤之感,倒更见出诗人的惬意情怀。
末四句指责时病,批评当时社会上的“少年”与人相交,不以“忠厚”为本,只凭一时的“意气”用事。感情冲动时,可以为朋友杀仇报怨;一旦分别,便行迹无踪,很快就把朋友忘得一干二净。“谢”是告诉的意思。“多谢”二字冠于四句之首,便将言辞激烈的斥责,变成委婉诚恳的讽劝,极得风人之致。清人温汝能纂集的《陶诗汇评》卷四论此四句时说“‘忠厚’二字可为结交标准”。一语道出了诗的真谛。
诗中采用了先扬后抑、衬托对比等艺术手法。为了责少年,先从重嘉友写起;为了突出重嘉友,又以负约迟归作铺衬,从而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表达效果。
(杨希武)
【诗人名片】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他的祖和父都做过太守,但在他少年时代生活就是贫困的。他自己曾做过几次小官,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出仕做彭泽令是在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元年(405),在官八十几天就辞职归去。从此隐居躬耕,过了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他之所以退隐,固然和他天性淡泊,不受羁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政治黑暗,仕途污浊,使他厌恶。他的许多好诗是写农村生活和他在躬耕中体验到的人生道理,大都自然深厚,亲切有味。他也有少数诗篇说到政治,或表示他的政治理想,见出他对于世事并不曾遗忘或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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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拟古·其一》(荣荣窗下兰)原文赏析-陶渊明古诗-魏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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