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朓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
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注释】
1、何极:言无穷。
【鉴赏】
本篇是宫怨诗。《乐府诗集》收入《相和歌辞·楚调曲》。
汉成帝时赵飞燕得幸,班婕妤失宠,希望进见而不得,恐己见危,乃退居东宫,作《纨扇诗》及《自悼赋》以自伤悲,情词悱恻,哀感凄怆。后人把她的不幸写进诗赋,连她的名字也成为幽禁宫女的代名词,成为吟咏不绝、美丽而悲伤的题目。晋人陆机《班婕妤》有“寄情在玉阶,托意唯团扇”,“玉阶”是从《自悼赋》“华殿尘兮玉阶苔”句而来。谢朓即以此制题,《乐府诗集》划属《相和歌辞·楚调曲》。
这首宫怨诗,题为“玉阶”,可是乍看没有一句涉及“玉阶”而把人物全置于殿内。当然“玉阶怨”其实是“宫怨诗”的代称而已,有无“玉阶”无多少干系,不过制题之初,恐非如此。大诗人李白拟谢之作“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就把题交代得分明。谢诗也是如此,不过不是李白的明点,暗破而已。所谓“夕殿”就是“夜殿”,一则为了与第三句“长夜”的“夜”避免重复,二则“夕”字也常作“夜”之解,如《诗经·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粲者”。这句平静,不露色相。流萤飞飞,当在珠帘外,二句依次观之,则是夜深,玉人不息,隔帘犹望,直至流萤息而不现。这样看也顺溜妥帖,很有意味。但如作倒句,此二句则更别有一番情趣:宫人失宠,夜初无聊,殿外徘徊,玉阶伫立,眼注夜萤,以遣心愁,夜深萤息,清露已降,方“下珠帘”。也就是说李白拟作之“玉阶”二句的意思,都在此诗含融之中,却于言外见意。这时看“下”字很有些无可奈何的况味。有人说李白“玉阶生白露,则已望月至夜半,落笔便已透过数层”(李锳《诗法易简录》)。此诗也具有落笔透过数层的妙处,不过更显得平静,几不使人觉出。流萤于黑夜中显得耀眼,这句置此,有趣致。流萤给夜殿内外布满相当寂静的氛围,也给宫人内心深处涂上一层孤独凄凉的色彩,透过那微微的萤火,读者可窥见她含情不语的内心秘密——深深的幽怨。“飞复息”精练地交代了夜萤飞而息、息而复飞、屡飞屡息的过程,和句首“流”字共同传递出时光推移、夜意很深的情味;也暗暗拨逗出宫人注目萤之飞飞直至息,萤息而复飞、宫人复又观之的百无聊赖的心情。“复”字可谓一字传神。另外,萤已息,而思君之心仍不得息,此句也正是背面敷粉之笔,写萤实是暗中写人,写流萤飞动,实是写人心中的怨望波动聚结。虽然宫人的形象在“下珠帘”中一晃即逝,这一句却细微地把人物烘托出来。
“长夜缝罗衣”承第二句而来。望萤而愁怀难释,故下珠帘,坐缝罗衣,当也是无可聊赖、自寻排遣的行为。可是,所缝“罗衣”大概是“君”所用之物,因而或许手在穿针走线,而耳却探听玉阶之外,有无倏然茫临之步声。所望之君却待而不至,则情思缭绕而有“思君此何极”语,清楚表明所“思”无止无休,以至长夜。“思”之久,则“怨”之深,“怨”得没完没了。这句情感发露,固然是由于前两句“能于景中含情,故言情一句便醒”(张玉穀《古诗赏析》),也是南朝人情感的一种自然流露。用谢朓的话来说“谁能长分居,秋尽冬复及”,推己及人,移作此诗注解,倒也合拍。
谢朓是南朝齐梁永明体新体诗的代表作家,风格清俊,已开唐人风气。沈德潜极为赞赏:“竟是唐人绝句,在唐人中最为上称。”(《古诗源》卷十)李白对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风韵最为倾倒,一生低首。唐人受南朝沾溉不少,可见这一段诗作自有其不可磨灭之处。
(魏耕原)
【诗人名片】
谢朓(464—499),字玄晖。陈郡阳夏人。出身贵族,母为宋长城公主。仕齐至中书吏部郎。齐东昏侯永元(499—501)初江祐等谋立始安王遥光,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企图引他为党羽,他不肯依从,致下狱死,年才三十六。谢朓诗风格秀逸,为当时作家所爱重,梁武帝说:“不读谢诗三日觉口臭。”(见《太平广记》引《谈薮》,谢朓的所谓“新变体”的诗已有唐风,对于五言诗的律化影响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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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玉阶怨》原文赏析-谢朓古诗-南北朝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