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黄蘗山
江 淹
长望竟何极？闽云连越边。
南州饶奇怪，赤县多灵仙。
金峰各亏日，铜石共临天。
阳岫照鸾采，阴溪喷龙泉。
残杌千代木，廧崒万古烟。
禽鸣丹壁上，猿啸青崖间。
秦皇慕隐沦，汉武愿长年。
皆负雄豪威，弃剑为名山。
况我葵藿志，松木横眼前。
所若同远好，临风载悠然。
【注释】
1、赤县：中国的代称，“赤县神州”的简称。《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国名曰赤县神州。”
2、金峰：黄檗山有高峰十二。因日光映照，颜色金黄，所以形容为“金峰”。亏日：是说遮蔽一部分太阳。
3、龙泉：黄檗山有“龙潭”九处。
4、杌：无枝之木。
5、廧崒：未详。疑“廧”作“”，廧崒，高峻貌。见班固《西都赋》。
6、以上六句言嬴政、刘彻都是一代雄豪之主，尚且爱慕名山，我现在能游黄檗，何必还以谪官为悲呢？葵藿志：言甘于清贫。作者《杂拟》诗云：“处富不忘贫，有道在葵藿。”松朮：松脂朮根，都可供药用，为修长生术者所服食。
【鉴赏】
黄檗山：在福建福清西，江淹曾被建平王刘景素贬为建安（今福建建瓯）令，得游此山。本篇描写自然景物极为瑰丽，见出作者诗才的一个方面。
“南州饶奇怪，赤县多灵仙。”一个“仙”字，道破了全诗的主题，是我们欣赏这首诗的着眼点。以下八句，写的是“仙境”。江淹是北人，写此诗之前的足迹所至，也不过是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市）周围一带。现在被贬谪到当时还是荒远地区的闽乡，这南国的山水、动植物、烟霞，难免要使他觉得千奇百怪，有如入仙山之感。你看那高高的陡陡的山峰，那嶙嶙峋峋的山石，在南国赤日的照耀下，红红，黄黄，如金，似铜；它们又似乎在翩翩起舞，如鸾，如凤，似梦，似幻。那奔涌于地底的流水，似乎也不甘于地下的寂寞，冲开坚实的地壳，喷射出来，汇聚成一泓又一泓的潭水。你再看那弯弯曲曲的古木，那袅袅娜娜的青烟，出生于哪个遥远的朝代？是谁最初把它点燃？也许它们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阅尽了人间的春色、秋月，看够了人间的荣枯、盛衰。你听，那在峭壁上唱歌的，是什么奇异的鸟儿？那在悬崖上长啸的猿猴，又是在向谁诉说着它们的心曲？……这一切，我们都必须设身处地，用作者的眼睛去看，用作者的耳朵去听，方能体察到作者那惊奇、喜悦而又淡远的心情。这是全诗的第一个层次。
第二个层次是写由这奇妙的“仙境”所引发出的“仙心”。内中又先写古人的“仙心”。那“千代木”，那“万古烟”，那神仙一般的境界，使诗人首先联想起往古那些求仙慕道的人们。秦始皇，这扫荡六国、统一天下的雄主，这世上所有财富的主人，却使人到处访求仙人不死之药，而不死之药的拥有者倒是山中的隐者；汉武帝，这开边拓土、不可一世的帝王，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向慕长生的仙人黄帝。说什么“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耳”（《史记·封禅书》），甚至可以舍弃老婆孩子。作者写秦皇、汉武不过是陪衬，最终还在于引发、抒写自己的心情。“皆负雄豪威，弃剑为名山。况我葵藿志，松木横眼前”，连秦皇、汉武这些人主都甘心放弃一切权势富贵，去换取那名山大川中的神仙生活，何况我这微贱清贫的人，可以使人延年益寿的松脂就在眼前，只费举手之劳就可以得到，那么对自己无辜遭贬的命运又有什么可以不平呢？
以上的写景与抒情，就是这首诗的两大层次。但是，如果我们知人论世，结合江淹一生的思想和当时的遭际细细地咀嚼玩味，就会体察到隐藏在字面下面的更深细的寂寥不平之感。据《梁书》本传记载，江淹晚年做了高官，他对子弟说：“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归隐山林，要在功成名遂之后。而写此诗之时，江淹还正年轻，“壮志”还远远未酬呢！谪居到当时的“天涯海角”，绝不是他所甘心的事情。因此诗中的旷达语其实正是不平语，退隐、出世不过是他聊以自慰的违心之论罢了。古代文人多有强烈的功名之心，一旦失意则以老庄思想求得心灵的平衡，江淹也是如此。诗中的这一层言外之旨，也是我们应当注意的。
这首诗写景部分用铺陈夸张之法，显得状奇瑰丽。追求词句对偶，是当时的风气。至于情景分写，先景后情，不能情景融而为一，使“景语即情语，情语即景语”，则是山水诗创作技巧尚不圆熟的表现，在当时大率都是如此。
（萧华荣）
【诗人名片】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县（今河南兰考）人。出身孤寒，沉静好学，慕司马相如、梁鸿的为人。仕宋历齐入梁为散骑常侍，迁金紫光禄大夫。江诗幽深奇丽处，在宋、齐诗人中和鲍照较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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