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婕妤咏扇
江 淹
纨扇如圆月，出自机中素。
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
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代故。
窃愁凉风至，吹我玉阶树。
君子恩未毕，零落在中路。
【鉴赏】
江淹善于模拟古人之作。这一点，从南朝梁代作家钟嵘的文学批评名著《诗品》到清代学者刘熙载的《艺概》都有定评。他模仿陶诗而作的《陶徵君田居》一诗，长期被后人误认为是陶潜原作，其酷肖的程度，于此可见一斑。
但江淹模拟班婕妤所作《咏扇》，其特点却不止是酷肖而已。与原诗相较，江作在思想内容方面有所深化，在艺术表现方面有所发展。原诗不长，迻录于下，以资比较：“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原为汉成帝爱妾，后失宠。诗中虽有“常恐”之句，似为未然之辞，但题为“怨歌行”，当系失宠后所作。此诗是否真出自班婕妤之手，后代学者颇有争议，我们此处可置勿论。就诗歌本身言，它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以纨素的洁白如雪比喻自己的容貌之美，品性之高；以圆如明月的合欢扇比喻自己与成帝的情好之笃；而以秋风送暑，纨扇见捐，比喻自己爱驰宠衰后的凄凉处境。这样一首诗，如果真的出于班婕妤之手，其目的无非如陈皇后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在于“以悟主上”而已。但它确实写出了贵族妇女可悲的心理、可怜的处境，不失为一首好诗。
江淹拟作，主旨与原诗大体相似，但是，“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二句所表达的主人公的内心愿望，比起“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所流露出的可怜的自满自足情绪来，其内涵要丰富得多、深刻得多。所谓“秦王女”，故事出于刘向《列仙传》，谓秦穆公时有一青年名萧史，善吹箫。穆公有女名弄玉，爱听其箫声。穆公遂以女妻之。一旦二人皆乘鸾凤飞去。幸福的男女爱情、自由的神仙生活，这对闭处深宫的妇女该有何等的吸引力！这画面所表达的，难道不是封建社会贵族妇女可想而不可得的最大愿望！难道不是被帝王闭在宫中当作玩物的妇女对自己处境的一种无声抗议！
如果说，这两句所表示的还只是一种无言的怨恨、无声的抗议，那么，“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代故”二句，则在全诗俯首低眉作哀怨之语的同时，流露出严正的责备口吻，喊出了天下妇女的共同心声。这些都是我们从原诗中所体会不到的。
就表现手法而言，二诗皆用比兴。原作始终以扇为喻，而拟作却在后四句改为以树为喻。从谋篇来说，后者似乎有些偏题。但是，秋风吹树，落叶翩翩，比起抽象的“凉风夺炎热”来，要显得意象丰富；“零落在中路”的结局也远比“弃捐箧笥中”为惨。后者不过是弃置不用而已，前者却会被风吹雨打，路人践踏，很可能“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而且，“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先秦以来妇女因年老而遭遗弃的故事，屡形诸歌咏。“窃愁凉风至，吹我玉阶树”，用大家所熟悉的物象作喻体，把这种古老而又常见的女性痛苦写入诗中，这就不仅是为班婕妤鸣不平，而且有了更为广泛的社会意义。
（鲁同群）
【诗人名片】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县（今河南兰考）人。出身孤寒，沉静好学，慕司马相如、梁鸿的为人。仕宋历齐入梁为散骑常侍，迁金紫光禄大夫。江诗幽深奇丽处，在宋、齐诗人中和鲍照较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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