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咏怀（其十八）
庾 信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
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
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
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
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
【鉴赏】
庾信由南入北以后，诗歌风格由早年的绮丽纤弱转为沉雄刚健。这首诗就是如此。它反映了诗人在北朝对自己功业无望，羁旅落寞的忧伤情怀。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开头两句，就暗点“咏怀”这一题目。起句比较舒缓，但第二句马上来了一个逆转，引出了诗人的忧愁心理。清人倪璠指出，这两句诗，“言已不能为国建勋也”。庾信早年深受梁朝统治者的青睐，所以也曾有过远大抱负。后来江陵梁王朝为西魏所灭，庾信被留北朝，成了异国羁臣。他想到对自己有过知遇之恩的梁朝君主已经谢世，自己再也无法报答故国君主的恩情，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所以长夜难眠，不禁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感到痛苦和忧愁。这两句诗，由早年的理想写到眼前的心境，时间跨度比较大。
“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两句，写的是自己家庭中的情形。说自己现在每天以弹琴读书为业，对其他事情已不复关心。“遍”和“满”二字，反映了诗人对琴书爱好的程度。这两句承前两句而来，虽是写景，却真切地反映了诗人在理想破灭后的落寞心境。
“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尽管有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的说法，但我绝没有庄周那样豁达大度，这是可以肯定的。这两句借助典故，表现出诗人对自己目前屈身仕敌这种不洁行为的耻辱感。
“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这四句，写的是秋夜的景色，与上面的“中夜”呼应。月底的月亮与月初的月亮一样残缺不全，今年的秋天也像往年的秋天一样萧条冷落。草木上落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好像它们也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萤火虫四处游荡，似乎它们也无家可归，过着漂泊生活。“泣”字把草木人格化了，赋予了人的感情色彩。“碎火流”三字，状萤的数量众多和长飞不停。秋夜的景色，本来就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忧愁，而对于一个已经忧愁满腹的人来说，又处于这样一个残月高挂的秋夜之中，这月色，这寂寞萧条的景象，自然就更加令人难堪了。这四句诗虽是写景，但读者从中可以体会出诗人厌倦北地漂泊生活，但又无法改变现状的痛苦寂寞心情。
“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诗人千方百计想抛掉这种无边的愁苦，所以他借助了古人“乐天知命”的法宝，希望这样能够使自己轻松一点，但是“无奈人心复有忆”，最终还是无法摆脱忧愁的困扰。“何时能”三字，是诗人从心底里发出的呼喊，表现了诗人对快乐生活的急切向往。这两句诗虽然用典，但由于作者在使用典故时，包含着自己的满腔感情，因而显得典而不涩，而且还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深沉的故国之情和炽烈的身世之悲。以“情”贯穿全诗，情景相胜。语言朴素清新，格调悲凉。代表了诗人晚年在诗歌创作上所取得的卓越成就。
（许苗军）
【诗人名片】
庾信（512—580），字子山，庾肩吾之子。梁元帝时聘西魏，羁留长安，不久梁亡，从此流寓北方，非其所愿，常常有故国之思。庾诗的体格和当时流行的诗没有什么分别，但因为才力丰美，工于语言，成就却超越了同时的作家。晚年抒写悲愤、叙述丧乱的诗往往沉痛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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