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衡
江南地远接闽瓯,山东英妙屡经游。
前瞻叠障千重阻,却带惊湍万里流。
枫叶朝飞向京洛,文鱼夜过历吴洲。
君行远度茱萸岭,妾住长依明月楼。
楼中愁思不开颦,始复临窗望早春。
鸳鸯水上萍初合,鸣鹤园中花并新。
空忆常时角枕处,无复前日画眉人。
照骨金环谁用许,见瞻明镜自生尘。
荡子从来好留滞,况复关山远迢递。
当学织女嫁牵牛,莫作姮娥叛夫婿。
偏讶思君无限极,欲罢欲忘还复忆。
愿作王母三青鸟,飞去飞来传消息。
丰城双剑昔曾离,经年累月复相随。
不畏将军成久别,只恐封侯心更移。
【鉴赏】
有征夫就会有思妇,有梦牵魂萦的相思,就会有缠绵悱恻的诗篇。这首诗沿用乐府《清调曲·豫章行》旧题,描写了闺中思妇寂寞家居的相思和别情。
刻骨的相思何时开始?痛苦的别情何由产生?发端两句便作了揭示——“江南地远接闽瓯,山东英妙屡经游”。丈夫远征闽瓯,闺中人由别而思,由思而带来魂销肠断的苦痛。与君一别,彼此不仅要忍受漫长时间的离恨别愁,而且受到空间的远隔,生离犹如死别——“前瞻叠障千重阻,却带惊湍万里流”。“千重”“万里”,极言山长水远,一个天之南,一个地之北,相隔天涯,相见无望。
相隔愈远,会面愈难,相思愈烈。闺中人在极度相思中展开了联想:枫叶清晨飞向京洛,鲤鱼夜间游过吴洲。“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向以传信为任的红叶、鲤鱼,想来应带着两地相思,朝飞夜过,为人传递音讯吧!枫叶北去,鲤鱼南来,一种相思,带出两地离愁。此刻,丈夫正在万里之外登高望乡,体验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灵痛苦;而自己正长久地倚着明月楼,凝眸远眺,盼望夫归。二句从两地着笔,构成征人独自望乡,杳无归期,思妇长倚闺楼,望眼欲穿的动人画面。
经历了枫叶飘飞的三秋,转眼春又来临,真是春秋忽代序,相思又一年!她空闺独守,相思盈怀,愁眉不展,于是临窗览眺,以排遣愁怀。然而流目瞩望,触处生愁:鸳鸯双双并栖,浮萍片片相合,鸣鹤呼侣寻伴,春花并蒂吐艳,物皆成双作对,人却盛年独处。情缘景生,难言难诉的孤寂之苦更是不可抑止了。
春情漠漠,相思绵绵,闺中人转而推想对方的寂寥况味——“空忆常时角枕处,无复前日画眉人”。想必陷于别离痛苦中的她,独居无侣,日思夜想,但思也徒然。“空忆”“无复”二词,托出对方的相思苦况和四顾茫然的怅惘。接着二句紧承“前日画眉人”,从对方写到自己,发出了内心的慨叹:自别后,我已无心梳妆修饰,首饰闲置不用,明镜徒蒙尘埃。“谁用许”“自生尘”,既表明“女为悦己者容”,又暗含思妇坐愁红颜老的迟暮之感。
青春易逝,红颜易老,思妇不禁由思而怨,由怨而疑:游子一别,浪迹天涯,归期茫然,从来如此,不是说“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吗?更何况关山迢递,音讯难通,这就使女主人翁陷入深深的怅惘和疑虑之中。于是,她因疑而向对方自明心迹:游子呵,你忠贞的妻子当学织女嫁牵牛,虽不能朝朝欢会,暮暮相伴,但感情专一,执著不变;而不学嫦娥,偷吃不死之药,背离丈夫,奔入月宫。这里,诗人借人物的怨怼和嘱告,表现思妇的复杂心理,更觉宛转动人。
坐愁相思,思而不见,反而平添几分愁苦。与其日思夜想而不得,不如暂不思忆,以排遣愁苦。然而,“偏讶思君无限极,欲罢欲忘还复忆”。思无极,愁不绝,情景加倍难堪。“无限极”“还复忆”,加重渲染了相思的难排难遣。接着两句,便是思极而生的祈愿。相传三青鸟为西王母的“信使”,能为人传递消息,自己宁愿化为此鸟,北去南来,倒可沟通音讯,以慰相思。两句写得语痴情切,浓缩着闺中人历久弥深的思忆之苦。
全诗到此,闺中人孤寂凄苦的处境、伤别忆人的情思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示。结束四句,她那不绝如缕的相思,凝聚成发自心灵的直白的呼唤:游子啊,相传丰城地上龙泉、太阿二剑,过去虽曾分离,但经年累月,终又相伴相随。今天,你我虽然远隔天涯,但是,让我们共同期待来日相合吧!游子啊,我不怕夫妻别离之长久,只恐你封官加爵而变心!到此,闺中人以热烈的期待和深婉的忧虑,结束了相思怀人的歌唱。
这首诗一气舒卷地抒发了闺中思妇复杂而深细的感情,诗中既有离愁别恨的痛苦,又有执著热诚的期待;既有哀婉迷茫的疑虑,又有坚贞恳切的自白。别情与恋情,失望与希望交织,一片真情出自肺腑,流入笔底。全诗多角度、多层次地再现了人物的绵邈深情,或触物伤情,或移情入景,或依情揣想对方,或直接描述自己的相思情态,写得回环往复,细腻感人。采撷神话传说入诗,都能做到切情切境,妥帖自然。诗的语言和谐流畅,充分发挥了乐府歌行的特点,读来倍感绵缠悱恻,荡气回肠。
(顾伟列)
【诗人名片】
薛道衡(539—609),字玄卿,河东汾阴(今山西荣河东北)人。历仕齐、周,至隋累官司隶大夫。道衡在周、隋颇有才名,被炀帝(杨广)所忌。大业五年(609)因论时政缢死。
文章标题:《豫章行》原文赏析-薛道衡古诗-隋朝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