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清代：纳兰性德
堠雪翻鸦，河冰跳马，惊风吹度龙堆。
阴磷夜泣，此景总堪悲。
待向中宵起舞，无人处、那有村鸡。
只应是，金笳暗拍，一样泪沾衣。
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
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
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
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
【注释】
①鸦：《词雅》作“雅”。曹溶《踏莎行》堠雪翻鸦，城冰浴马，捣衣声里重门闭。”
②龙堆：白龙堆。《汉书·匈奴传》扬雄谏书云：“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颜师古注引孟康曰：“龙堆形如土龙身，无头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余，皆东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
③阴磷：磷火，俗谓鬼火。李益《从军夜次六胡北饮马磨剑石为祝殇辞》：“君宁独不怪阴磷？吹火荧荧又为碧。”
④《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⑤村鸡：《词雅》作“荒鸡”。
⑥《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
⑦混同江：松花江。
【译文】
乌鸦从大雪掩盖的土堡上振翅飞起，凛冽寒风吹过大漠，而我正骑着马踏过结冰的河面。鬼火飘荡在夜空，仿佛冤魂哭泣，这景象最令人伤悲。想要学古人闻鸡起舞，而此地寂寥无人，连鸡鸣都听不到。唯有低沉的胡笳声，让听者伤怀落泪。要知道古往今来兴亡成败都只像棋局上的拼斗，胜负无常。可叹人们拼命相争的东西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呢？纵使获胜，也一样不堪回首，最后只变成史书上的几行文字和夕阳下残破石碑上的铭文罢了。年华和松花江的江水一起飞速流逝，再也不能回头。
【赏析】
此词当为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秋“觇梭龙”途中所填的怀古之作。
词为凭吊感怀之作。大战的硝烟早已褪尽，斜阳下只有断碣残碑，得以依稀仿佛想见当日之惨烈。夜晚磷火荧荧，鬼哭声声，更增添无数悲怆。莫要说自己早已失去了闻鸡起舞的豪情壮志，即使能一展抱负又如何呢？天地翻覆.事过境迁，是非成败往往失去了意义，当日的争斗与执着，也不过是青史上的几行字而已，滚滚东流水，淘尽了英雄。
【汇评】
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纳兰性德到了松花江畔。这一带，正是满族在入关前各个部落互相吞并斗争的地方。诗人凭吊古战场，满怀心事，情绪悲怆。当然，纳兰性德不懂得满族内部统一的历史意义，但是，战乱总给人民带来损害，所以诗人也有他不满的理由。读了这首词，我们多少可以体会到残酷的战争在人们心上留下的创伤。”
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词作于康熙二十一年秋往觇梭龙时。身历祖先故地，因有古今之感；身为天涯羁旅，因有年华之叹。”
【延伸阅读】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庄子·则阳》。后称因小事而引起的争端为蛮触之争。）
◎《大清一统志·吉林》一：“混同江，在吉林城东，今名松花江。源出长白山，北流会嫩江、黑龙江等江入海，即古粟末水也。”按满族在明代分为三大部族：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纳兰氏属于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各部族之间经常互相残杀。后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剪平各部族，作者的高祖金台什战败，自焚而死。叶赫部世居混同江畔，因此这首词不是一般的怀古；还包含着对自己的祖先在部族战争中被残杀的隐痛。参考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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