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捣衣(鸳瓦已新霜)原文赏析-纳兰性德诗词

首页 > 名篇赏析 > 时间:2022-08-12 00:09 来源:李白古诗网 作者:纳兰性德

南乡子

捣衣

清代:纳兰性德

鸳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转自伤。

见说征夫容易瘦,端相,梦里回时仔细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

已是深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

南乡子·捣衣(鸳瓦已新霜)原文赏析-纳兰性德诗词

【赏析】

“捣衣”,古人将洗过的脏衣服放在石板上捶击,去浮水,再清洗。捣衣时,两个女子对立执一件,如舂米一样。

小河边,溪水旁,不经意就传来抑扬顿挫的捣衣声,声声是幽婉伤感的思念。最朴素的日常里,也常常是饱含诗意的。李白子夜吴歌》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他的月,亦是一片凄凉的月,月下,有太多的思念和牵挂,有太多没有结局的等待,年年月月,没有尽头。战事一起,便有许多的男人,离开了小家,去驻守大家,去服徭役;便有许多的女人独守空闺,枯对长夜。

捣衣之于思夫就像明月之于乡愁,纳兰写尽了捣衣女子的幽怨和思念,意凄清,情细腻。“欲寄寒衣转自伤”,其中心情有多少说不出来,亦有多少心情不足不愿向人说!真的是:“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都说出门在外的人容易消瘦,是真的吗?梦里相见时仔细端详吧。

今夜,那捣衣的清砧上映着一个孤独的人儿。

这个孤独的人,独守空房,将枕头竖起来倚靠,不免心生胆怯,于是,借着清冷的月光来擦拭捣衣之石来消磨时光。夜已经很深了,又要与寂寞孤独相伴,连月亮都要落下了,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怎能不断肠呢?

断肠人望尽了朝日,望落了黄昏,望断了天涯。

妻子对远行丈夫的思念,是千古不变的伤悲,这样的伤悲早在诗经里就有反映。《诗经·周南·汝坟》里,一个女子砍着山楸树,心里无限伤悲地思念着她的良人,突然,她看见了他的良人从汝堤上走来。可是,像汝坟里这个女子这么幸运也是很少的,太多的良人是无法归来的,思念是遥遥无期的。

那些永远回不来的,就化作了累累白骨,孟姜女带着寒衣找到范喜良的时候,范喜良早已经埋在了长城下,留给世人一首民歌:“十月里鞭蓉十月一,家家户户缝寒衣,人家丈夫把寒衣换,孟姜女万里寻夫送寒衣。”

月光稀,照我捣寒衣。望天涯,盼君思故里。我知卿心,千里遥遥寄寒衣,卿若功成,冠带飘飘归来兮。可是,能不能回来,由不得征夫和月下思念的女人。

三生石上捣清砧,世世愁煞多少人。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读这阙词的时候,耳边响起王菲的《红豆》,心里已是荒烟蔓草肆意缠绕。

红豆子,石尤风,桃叶渡,许多美丽的别绪,挨挨挤挤的,挤得人心满满地堵上了离愁。

红豆子是情人的血,红得令人心颤。

传说很久以前,一位女子天天在树下盼望着出征的丈夫归来,但是等到的却是丈夫客死异乡的消息。女子在树下哭干了眼泪而死。第二年的春天,这棵树上结满了红色的豆子,人们说这是那位女子血泪染成的思念,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相思子。

在烟雨初收的日子里,在繁花落尽的小院里,摘下一双相思子,万千叮咛嘱咐都化作一低首、无语泪双流。你的离去也带走了春天,多么盼望石尤风能留住你远去的船。

石尤风的典故见于元代郭霄凤的《江湖纪闻》。

一位姓尤的商人,娶了一位姓石的女子。婚后不久,商人外出远行经商,石氏阻拦,但未能改变丈夫的主意。谁知一别之后,商人就音信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石氏抑郁成疾,临终前说:“我好后悔当初没能留住他,才有了今天的生离死别。我死之后,要化作一阵大风,只要看到有即将远行的商船,就一定把他们阻挡住,替天下女子留下她们的夫君。”

石尤风只是一个美丽的心愿罢了。别意浸怀,红泪清歌,道是难舍,终是别离。无论多少难舍,亦终须一别。

东晋名士王献之有一个非常得宠的小妾叫做桃叶。他总是在这个渡口接送桃叶过江。那时的秦淮河与今日不同,河道宽,水浪急,经常有翻船的事情发生。桃叶是个胆小的女孩子,对江上乘舟一事十分地恐惧。

于是王献之便写了一首《桃叶歌》,只要江上一出现爱妾的身影,便高声唱道——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后世的人,为了纪念王献之和这段魏晋风流韵事,便把这个渡口叫做桃叶渡。

桃叶渡口,离人一对对,不断地带走,不断地留下。每一叶扁舟都载着不一样的愁,每一叶扁舟都有不一样的风流。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才子佳人的生命中,有了胭脂泪,有了这一份依依难舍的相留,有了这一份生命的温暖和情意,那么还有什么解不开呢?人生本就是离恨苦多,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刀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自古英雄多寂寞,辛弃疾说:“倩何人,唤红巾翠袖,英雄泪。”辛弃疾是一个成功的词人,却是个失意的英雄。他一生作词六百多首,为唐宋词人中作词最多的一个,可是,他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处施展,在朝廷里,屡遭打击排挤,最终也是在抑郁中离世。他的英雄泪,没有人能够一,红巾翠袖在失意的他那里,是慰藉不了平生情怀的。

男儿的梦想总是如此,在战乱频起的时候,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封个万户侯。可是,真正封得成万户侯的又有几人?更多的是寂寞仕途,一把悲泪吧!李贺因为要避父诲,终身不得考进士。一代鬼才,从此蓬头垢面,烂醉如泥,二十七岁便早逝了。倘若能够抛弃这仕途一念,做个躬耕陇亩的农夫,或者是采菊东篱的隐士,或者是游遍天下的饱学之士,也不至于,侯也封不成,韶华却输尽。

世事无常,兴亡无据。当年吴钩染血的地方,只剩荒城碧水;当年群雄逐鹿的战场,空余衰草寒霜。冷风飕飕,吹去了千秋霸业;岁月悠悠,多少好汉白了头。

人生一场浮云。看尽花开花落,看尽云卷云舒。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如纳兰这般超脱呢?多少人把青春年华浪费在了追名逐利上,何苦呢?人活于世,短短几个春秋,就算得到又如何呢?拼命得来的东西没来得及享受,就半截身子进了黄土。

在纳兰的眼里,与其执著于英雄梦、封侯愿,莫若做闲云野鹤,超然世外,人所执著于求的他弃之如敝屣。

他站在人生的某一高度,把世事看得很透,以他的悲悯之心突破了时空的局限,惊起千堆雪。

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一个人独立于妻子的画像前,斯人已逝,丽影尚存,心里所有的爱恋思苦都无法传达给她了。悲,一个人受着;苦,一个人受着。

到底是要感谢丹青手呢,还是应该恨那丹青手?感谢他妙笔生花,描画出了妻子的美丽和神韵,妻子去了,仍宛然若生。可又恨他,为什么盈盈的笑貌只能在纸上?

纳兰心中只有一个“悔”,悔当初太薄情了。纳兰真的薄情么?我想不是,反而是情太重了,情太深了,觉得以往种种,怎么做都是不够的,觉得时时处处还可以做得更好。曾经为了冗繁的公务,把妻子冷落在深闺,曾经为了不必要的应酬,让妻子独对孤灯,曾经耽于游乐,让妻子在家中苦苦企盼。曾经无意的种种,成了今日挥之不去的折磨。无限悔意,夜夜伤心。

柳永说:“早知恁地难拌,悔不当初留住。”懊悔自己当初不曾留住意中人,如今抚今追昔,只能空自悲伤,但,这到底还是可以抚平的。

读《今生今世》的时候,有一个句子,痴痴地看了好多遍,胡兰成说:“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有一个爱过的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虽然不能拥有,但可以惦念,可以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柔软一片,因为她的存在,能够确信自己曾经爱过。

可是,纳兰所爱的人已经不在世间了,这“悔”该是怎样摧心伤肝呢?

柳永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词人,无论深挚还是婉转,无论痴情还是忧伤,他都能够一笔写到人的心里去,写到让人心痛、感伤,甚至流泪。

他还写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一个读来让人“不悔”到悲壮的句子,仿佛爱情是一场注定要赴的忧伤,但早已经做好了跋山涉水、排除万难的准备。

有爱才有“悔”,敢爱才“不悔”,纳兰就是一个有爱又敢爱的人。

思念狠狠灼痛心脏的时刻,如何得见当日你回眸的姿态?唯有将心底的情愫倾倒墨色里,泼在宣纸之上。可是,世界上什么都可以画出来,只一样,即便是吴道子再世亦画不出,那便是人的感情。此刻的悲伤,便是用吴道子的笔,亦是无法描绘出来的,我爱你深入骨髓。

你离开了这魑魅魍魉的人间,便是解脱了,而我还在忍受着。若是世间只余我一人独自煎熬,倒不如让我随你而去。

有多少情深意重无奈失去,谁梦在世间?谁黯然离场?谁在孤独吞咽比翼双飞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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