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清代:纳兰性德
肠断斑骓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
不成风月转摧残。
【赏析】
痛至肠断的送别场景又如期而至,浮于眼前,久不散去;斑骓马走走停停,徘徊向前,最终留下了一个寂寥的繁春。到如今,斑骓马再也没有出现。从此,丝绸织就的绣屏就再没被打开;往日与情郎恩爱相伴的凤箫也因久未吹奏,而愈来愈让人觉得寒气逼人。躲在深闺的她,也只偶尔地依栏而望。
不识人情的春雨依旧霏霏,掉在稀疏相间的花瓣上,浓如泼墨的花叶好不显眼;打在浅疏且略带有香气的野草上,让人顿生怜惜之心。本该享受春日风光的时节,竟让它令人惋惜地消逝:经受风雨滋润的疏花渐渐地由浓变淡,散发香气的野草也渐由浅到深,茂密地长起来了。一春的风月,也只偶尔地有几番春梦,风月的殒失也渐至令人只有叹息的感慨,难道不由人生出一种怨恨么?
这首词描写的是一位闺中女子在家思念在外出行的情人的生活画面。通篇情感的表达由浅入深,由淡入浓,总体上可由一字来括,即“寒”。此“寒”,非独竹箫的物理属性,更多的是闺中女子的一种心理活动的表现。斑骓马一去不复返,“绣屏深锁”,昔日的双双欢娱,如今只能温馨地刻在还不曾忘却的记忆中,所谓睹物思情,对于这位闺中女子来说,怕是家常便饭,然而这背后却是无尽地重复“肠断”的苦楚。闺中女子尝着这苦楚,却仍抱着等待情郎春日归来的希冀。不过,这希冀也是一种带着淡淡哀伤的期盼。
但自然的无情,一如既往。春雨依然如故地下着,似乎还带着一种挑“逗”的情分。此“逗”非彼平常之“逗”,此“逗”乃是一种以乐写伤的表现,借自然之春之“逗”,来表现自然春雨的活力、青春,而这恰恰又鲜明地与闺中女子青春的凝滞形成鲜明对比。此际,春雨之“逗”,实写了“寒”情,不由让人想起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秋雨的“逗”也含有一分“寒”意,这不得不让人见识词人的借用之功。另外,这“逗”雨也表明了春雨的非勇猛如夏雨,丝丝滴下,更让闺中女子愁上更添愁。丝雨似的愁绪,又让人忆起秦少游《浣溪沙》中“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感慨。的确,这情感是相通的。
再往下,春日时光消逝,带着疏花的由浓变淡、芳草的由浅入深,春色易逝,立即被凸显出来。闺中女子的春日幽梦“有无间”,更难堪这稍纵即逝的春光风月。由此可见,闺中女子的愁更浓,多年的等待渐成一种心“寒”:情郎何时再骑斑骓出现在面前,成了她心中的主题。在这里,“芳草”本身就是一个含愁的意象,自然中的芳草很早就被先人引为一种愁绪的象征,如《楚辞·招隐士》里:“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还有诸如“芳草萋萋鹦鹉洲”的表达,大都一理。芳草由浅入深,愁绪又少变多,契合恰当,所谓情景交融,也不过如此,令人清晰地感觉到闺中女子的愁生渐盛。
末句“不成风月转摧残”则是女子胸中情感的一个变化,情至深处,愁至多处,无处排泄,生成一种怨,也是自然,而这又恰当正常地刻画了闺中女子的情感世界。这怨,也实是心内“寒”的一种外露,从这里,不得不让人起了探究情郎因何而去的猜想,是从军行役,还是赶赴科考?不得而知,给读者留下谜团,令人生出无尽的遐想。
纳兰容若的这首闺怨词,很有特色,从词中人角度写思念在外的情郎。这在纳词中有呼应的词作,即同属《浣溪沙·古北口》一首:“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离时。”此词写作角度与《浣溪沙·肠断斑骓去未还》相反,从行人思念家中人角度出发,兼有“一春幽梦”,一在“逐游丝”,一在“有无间”,形成对照。从此推测来看,二词似乎作于同一时期。二词相照来读,给人无穷意味。从这里,又不得不让人佩服纳兰容若词作的魅力,一种同而不腻的魅力,令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