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清代：纳兰性德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
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倨傯一回亲。
归鸿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欹侧看斜阳。
【赏析】
有些人知道这首词或许不是通过《饮水词》或古代文学史，而是从琼瑶的作品中窥见它的。琼瑶小说《彩云飞》一开篇，作者就引用了这首词：“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僝僽一回亲。”想来这大概也是小说名称的出处吧。
彩云消散，便没了痕迹，这倒是很符合禅宗的意境。按照佛教的观念，无常是人生的本质，聚散便也成了人生的常态。虽然事事必有因果，能参透聚散离合因由的却毕竟是少数，所以，我们就那样和他遇上了，又这样和他擦肩了，揣摩不透茫茫人海中为何偏偏是这两人相遇，又想不明白既然深爱又为何不能相守，让人徒增烦恼。
天高气爽的秋季，最容易被风吹散开去的岂止彩云而已，还有如藤蔓般生长的相思。独居深闺盼人归的女子满腹心事，想起欢聚时的温馨和离别时的不舍，她不免一会欢喜，一会忧愁。正满腹心事，却又见北燕南去，直惹来声声长叹。两人之前曾有约定，男子许诺霜期之前就会归来。如今归期将至，这女子还是忍不住嗔怨：“无论如何，也该寄封书信来慰相思啊！”怨罢，又无奈地自我开导：“还是不要想以前的那些事了，我不如枕着绣枕看那西下的落日吧！”
闺中女子相思甚苦、愁情难耐的矛盾心理跃然纸上，而这一番小女子的细腻心思、扭捏姿态却出于一个男人笔下，让人不得不感叹纳兰的情愫之敏感、体物之细微。
宋朝词人张先也有一首著名的闺怨词：“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这首《浣溪沙》上片一句写闺妇凭栏眺望，尽管她思念心切，但江上还不见丈夫乘船而归，失望之余，她便怨起了那远行之人，觉得他还不如那江潮，江潮还会如期而至，而丈夫却迟迟不归。这首词的意境与纳兰的《虞美人》有诸多相似之处，思妇的急切与落寞都在寥寥几笔间显现出来。
纳兰这首词究竟是随性而作，还是他本人就是许下“旧约”的归人，至今已不得而知。现在很多人趋向于后者，认为这是一首“从对面写起”的佳作，明明自己心中都是相思意，偏偏去写对方的愁情，这种手法可谓“深婉之至”，从艺术上来说是相当成功的。
以“思妇”为主人公的古代诗词历来多见，除李清照等少数几位女文人之外，大多都是男子所作，李煜、周邦彦等人的思妇词中多有佳作，但这些诗词多流露出“以悲为美”的倾向。
这首《虞美人》却略微不同。这首词最妙之处在最后一句，女子愁罢叹罢，忽而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自我安慰、自我开解一番，索性侧身看那夕阳去了。正所谓“几味愁多翻自笑”，这般极富生活化的场景真实得仿佛就在我们每个人身边。妙趣冲淡了愁苦，感伤中又带着几分难察的俏皮，词的婉转味道因而又平添了几分，这比起说来说去只有“思念”二字的诗词更容易贴近人心。
纳兰写词善用心眼，他既能从眼前的景象中咀嚼出诸种滋味，又能把心中的情愫转化为具体的意象。纳兰直视眼前之景，直抒心中之情，他所写的愁情总是看似不经意随口说出，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肤浅鲁莽，就连他词中的主人公也有了这种性格，这首《虞美人》中女子侧倚红蕤枕，遥望远方斜阳、思念未归人的情状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轻浮，连她的嗔怨也都有了韵味，这便是纳兰笔墨的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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