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白华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樵彼桑薪，卬烘于煁。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赏析】
你看这郊野白茫茫一片全是割下的芦芒，顶端细密的小花太过繁盛，猎猎作响仿佛就要乘风远去，这纤弱的菅草似乎马上就要被带上天际。幸而有那白茅紧紧捆着它，相互扶持稳稳站立在大地上，静静等待农夫前来带它们回家。茅草尚且相依相偎，你为何疏远离弃你的妻？使我独自一人容颜老去，使我独自一人颠沛流离。
朵朵白云飘过来，丝丝甘霖降下来，菅茅受润长起来。为何我的命运如此艰难，那枕边人儿远不如白云，甜言蜜语何曾把我滋养？
滮池水啊一路向北流淌，将那稻田灌溉，一望无垠都是让人喜悦的金色海洋。奈何心中悲伤太重无法消解，号哭而歌，长啸伤怀，为何还忘不掉那薄情的硕人？
桑树啊它原本是烧饭的好柴薪，此刻却被空烧行灶来暖身，高大健壮的男子啊，既已令我流离失所正如这桑薪，又何苦来扰乱我的心？
宫中照旧敲响那青铜大钟，纵使行得远，依稀可以听见雄浑的钟声。多少次你对我暴躁恨怒，我为何还想你想得忧愁不安？
那像鹤的秃鹙站在水坝边吃得肚皮浑圆，那真正的鹤却被迫在幽林中独食风雪。世间只有你一人，能令吾心如此烦忧。
水边鸳鸯成双对，把嘴藏在翅膀下休息，一派静谧闲适。曾经你我也戏比为鸳鸯，可谁又曾料到你会三心二意，把结发之妻狠心抛弃。
扁扁石头地上边，身虽低贱却是青云梯；为何踩过便狠心离去？你为何疏远遗弃我，使我悲伤使我忧思成疾？
《小雅·白华》历来都被认为在写申后之怨，那位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的周幽王，既然已经得到了他心中所爱的褒姒，自然会对其发妻申后冷眼相待。申后的遭遇与诗中弃妇如此相似，被人疑为此诗的作者，似乎也说得通。
若是抛开与时代背景相关的种种联想，单论诗歌，这也是一篇贵族弃妇自吟自唱的佳作。诗中被驱逐的女子且行且思，且怨且恨，复杂的情感搅得她心神不宁，一路上所见所闻的事物全都让她想起那个负心人。
一连串的起兴手法，将男儿的凉薄和女子的痴情展现得淋漓尽致。读来只让人心生凄楚、心生愤懑，不自觉地想替她高呼“朱弦既断，明镜缺残；汝既非良人，何必伤别离？不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吧”。
然而如卓文君一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又有多少呢？
那一日家中举行盛宴，前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她卓家乃是临邛第一豪族，如此场合自然是一派精致奢华的景象。天色尚明，堂中数不清的烛火便尽数点亮，照得那雕花的梁柱、金银的餐具、琉璃的地砖皆是灿灿生辉。父亲特意从京中请来的厨子从清晨忙到傍晚，精美的菜肴流水一样传上桌来，香气缭绕，远远望去好似云蒸霞蔚一般。
八宝野鸭、生烤狍肉、雪月羊肉都不过是寻常，最令人称奇的却是那一碗清汤，只不过虚浮着几片白菜几许葱花，似乎和这奢华的豪门宴席格格不入，然而它清甜的香味却丝丝缕缕径直钻入心扉，细品才知，其中有桃花的甜软、荷露的清爽、金桂的醇香，如松针上的雪水般沁人心脾，简简单单，却包含四季的味道。
她在水墨屏风后、层层纱幔笼罩的内厅中，对这一盏清汤爱不释手。外堂上再热闹，也不过是些奉承讨好的俗论，本就是污耳之音，更不会与她这孀居妇女有任何关联。她自小性子清冷孤高，之所以静坐在此，不过是想看一眼才名赫赫、怀抱绿绮的司马长卿。
早就听闻梁王所藏那张古琴，琴身乃千年梧桐雕镂而成，琴弦更采用了极为珍贵的冰蚕丝，镶嵌在琴身外侧的徽，则为十三颗天然浑圆的绿松石，其色悠悠，一如隐在树林深处的清泉，遂名之曰绿绮。
风拂过尚有细细龙吟声，若是得遇伯乐，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天籁之音。梁王附庸风雅，视之为珍宝，却终究不是知己，不过是一层层锦罗绸缎包裹，束之高阁罢了。父亲替她求了几回，始终不得。
后来听说他竟把此琴赐予司马相如，她虽喜欢他的辞赋，却不知其琴艺如何，满心担忧绿绮会不得其主。当兄长偶然提到他会来赴宴时，她便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一定免不了有人请他弹奏绿绮。
卓文君自小聪敏过人，诗文过目不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跟那纨绔浪荡的兄长相比，她才应该是卓家的骄傲，奈何，奈何偏偏是女儿身。父亲卓王孙虽然钟爱这个女儿，偶尔在人前夸耀她的才学，却根本不可能允许她外出求学，允许她以诗文会友，她只不过是一颗藏在宝匣内不见天日的明珠。
飘忽的思绪是被一声春雷惊醒的，紧接入耳的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打在屋檐上、雨落在芭蕉上、雨滴落在青石路溅起朵朵水花。她四顾茫然，怔怔良久，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弹一曲《阳春白雪》。
倏忽雨停，乌云散，春阳现，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晴空。你听那山巅雪化，河中冰破，水从密林一路流到城镇；你听那鸟语繁密，枝叶扶疏，渐闻犬吠、渐闻人声。细微处，更有那树树繁花次第盛开的声音。
她被琴音带领着，情不自禁走到屏风处，掀开了角落一层薄薄的轻纱，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是怎样一个妙人儿，居然能奏出这般生动的乐章。不承想，那一身白衣的翩翩君子，竟然也在看她，手像被烛泪烫到，猛地把纱帘摔下。
这位儒雅的公子不正是自己梦中所见的良人吗？
父亲为何执拗地把她配给一介武夫？人们为何要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夫君？为什么没有早早地遇到眼前这个他？
她步伐慌乱，思绪纷杂，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汹涌澎湃的情感啊。
琴音定，陡然又起，他竟然换了一支全新的曲子，且弹且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字一句，她觉得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如疾驰的骏马，重重地踏在石板路上，马蹄声嗒嗒。她好像在燃烧，她似乎要爆炸了。她不知自己怎么回到了闺房，不知手中的纸条是怎么送来的，不知为何这句“凰兮凰兮，可愿从凤归？”让自己颤抖不止。屋内燥热难耐，秋夜月色凉如水，不如出去吧。
她至今仍记得那一夜他的怀抱，温润如玉，让她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她总是不自觉想起他们一路私奔，行至成都，在那徒有四壁的家中相顾大笑。她喜欢回忆那些当垆卖酒的日子，熟悉的乡邻管她叫司马夫人，她总是骄傲地高声回应。他们去乡间收新稻，去林间扫落松，在那小小的屋子里烹煮佳酿，他最爱松叶酒，醉后诗兴大发，往往促成绝佳辞赋……
父亲脸色铁青地送来钱财，自此她再也不用抛头露面。
长卿以一篇《上林赋》得圣宠，封郎官，自此她便常在一盏孤灯下等他归来。
虽然他越来越冷漠，一言不合便大发雷霆，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地对她说，“欲纳茂陵女为妾”。他面上没有丝毫的愧疚，昔日的温情早已消散殆尽，她只觉得可笑。自己以孤孀身份星夜出奔，为了他宁愿与家庭决裂。过往种种，她只觉可悲，一曲《凤求凰》便动了心，哪知多情才子最是薄情。
她应该是老了，否则怎会刚饮了两杯便醉了，纸笔都拿不稳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凝成一首《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不够，不够，心中的委屈还没说，心中的愤怒还未抒，号哭此诗怎么足够？
朱红雕窗外，明月清冷，华服女子饮了一杯又一杯，身姿纤弱盈盈不堪一握，那手中的笔颤动得几乎要掉落，眼神却坚毅得叫人害怕，她走笔不停，大概是在宣泄着满怀的愁怨吧。她在写些什么呢？月儿好奇，转过朱阁，探头去看那书案。白纸黑字甚是分明，朵朵晕开的行草像是美人腮边落下的泪：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月轻叹，她在梦里为何也皱眉？
相关阅读
文章标题：《小雅·白华》赏析-锦水汤汤，与君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