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辛弃疾

楚天千里清,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赏析-忧愁风雨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赏析

辛弃疾是苏轼之后宋代词坛豪放派的另一面旗帜,人们经常把他和苏轼放在一起合称“苏辛”。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提出:“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固、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近人郭沫若为辛弃疾墓祠题写对联称:“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显然,这些都不是对这个伟大诗人的“谬赞”,他的贡献也远不止这些。

王国维在赞扬苏辛二人的时候,也点出“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这与他们所处时代和个人性格有莫大的关系。“稼轩之词豪”稼轩是个真正的豪放派,为何?

杜甫虽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苏轼也写过“西北望,射天狼”,但这大多都是想象之物,有谁会像稼轩一样亲身历经战争,从北到南一路在战场厮杀?有谁会在闲时临江水,登高楼,拍着栏杆,热泪横流?

淳熙元年(1174年),35岁的辛弃疾在建康府任通判。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是历史上著名的都城,三国时期东吴政权就在此建都。《景定建康志》记载:“赏心亭在(城西)下水门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赏之胜。”这年,辛弃疾不知第几次登上这座古城,远眺,然后想起三十余年的军旅生涯,感慨不已,遂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独上高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无疑是宽阔的青天,仰望这片天空,想想北方故土的人是否和我们同享这样的青天?柳永曾用“暮霭沉沉楚天阔”来形容南方的天空,不同的是此时清秋季节,则无那么多暮霭。你看那滚滚的江水从眼前流过,似乎从没有尽头,是不是它要驶向天际,来给这清秋做一些搭配?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

再看那远处的山岭,虽说成岭成峰,从现在这个角度看,却十足像个美人梳的海螺形状的发髻。可是,这么美好的发髻怎么突然给人带来一种忧愁和愤恨呢?因为当夕阳斜照在赏心亭上时,人们能否听到失群的孤雁的哀嚎?真是“月冷风清也断肠”。这难道不是在说:看,这个离别故土七八载的游子和我们一样可怜么?

想到这里,你就不能不紧握腰中宝刀,愤愤地拍着楼上的栏杆!杜甫说:“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李贺也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现在我手中握紧这宝刀,把栏杆拍遍,谁能明白这位游子的心意?难道我的“愁”、“恨”仅仅是一个游子归不了家么?

人们跟我讲,在洛阳为官的张翰,看到秋季西风袭来,不觉间想到家乡鲈鱼脍和莼菜羹美味,就立即辞官返回家乡。现在又是深秋,北雁都知道南归,我这个在江南飘荡的游子呢?

我当然不会像许汜一样在此“求田问舍”,置地安家,这样,哪有脸面见江东父老?我想如刘使君那般,为国事披肝沥胆。但是,就像桓温感慨自己在琅邪种的柳树那样,逝去的流年岂是你我能锁住?但是,看见国家如风雨中的树木,怎能让人不忧愁?还是请这位穿着“红巾翠袖”的少女,擦拭我这“无人会、登临意”的眼泪罢!

人言道:“项王泣数行下”,是为“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的解脱;“江州司马青衫湿”,是为舞动琵琶的长安歌女;“长使英雄泪满襟”,是为七出祁山而未成霸业的诸葛,那“揾英雄泪”却是为何?仅为“把栏杆拍遍”或是“江南游子”的触景生情?可说是,也不全是。“把栏杆拍遍”是诉说壮志难酬“登临意”的倾诉,而“江南游子”是故土难复的不甘,除此外知音甚少的“弦断谁听”、时光无情的“可惜流年”也是题中之义。

有人说:“这(首词)是稼轩早期词中最负盛名的一篇,艺术上也渐趋成熟境界:豪而不放,壮中见悲,力主沉郁顿挫。”是啊,君不见,这“秋水长天”和“远山”、“落日”下空旷辽远的意境和休说“鲈鱼堪脍”、“求田问舍”的大气豪放么?

只是这个请缨无路、虚度年华的建康通判流下的英雄热泪,有谁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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