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赏析】
李煜的词,由于在其被俘前所写多是宫廷享乐生活,被俘后则主要写故国之思,所以前后期还是容易区分的,一般不至于相混淆,但是这首《相见欢》却很例外。历代不乏词学名家,在肯定其写离愁的同时,断然定为后期所作,这是一种莫大的误解。
问题当出在对黄升一句话的错解上。黄曰:“此词最凄惋,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这里所谓的“亡国之音”,并不是指已经灭亡了的国家的音乐,而是特指“将欲灭亡之国”(见《史记·乐书·张守节正义》)的哀乐。一个极具说服力的例子是,李璟的《摊破浣溪沙》和冯延巳的《谒金门》,也被称为“亡国之音哀以思”(李清照《词论》),无疑此二词绝不是亡国之后所作。同样,李煜的这首《相见欢》并不是作于亡国之后,这也是把它归于“曾经沧海难为水”这类爱情题材的原因之一。
之二,此词调曰《相见欢》,除又名《乌夜啼》外,还有一调名曰《忆真妃》,所以这当是一首本意词,其中寄托着作者对其妻、子的悼念之情。李煜十八岁时纳周宪(后谓大周后),二十三岁被封为吴王,周宪被聘为吴王妃。她多才多艺,尤擅琵琶,曾将《霓裳羽衣曲》的残谱填补成完整的乐曲,自己用琵琶演奏。她与后主共同生活了十年,于乾德二年(964)十一月二日病卒。在此之前一个月,后主幼子仲宣四岁夭折。仲宣是周宪所生的最小的儿子,他聪明早慧,深受父母钟爱。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接连丧妻夭子,这对多情善感的李煜来说,实在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他痛不欲生,甚至想投井自尽。此词当是在这种心情下写成的,词中所表现的极度孤寂和悲哀,不是破国之恨,而是亡家之痛。
妻死子殇本身固然很不幸,对李煜来说更难以承受的是巨大的感情悬差。因为失去的不是他无动于衷的人,而是他极为宠幸的娇妻爱子。周宪病中,相传李煜与周宪之妹(后谓小周后)有过某种荒唐的举动,但总的说他不同于那些把女人完全当玩物的帝王,他是一个颇富人情味的丈夫和父亲,妻子死后他曾自称鳏夫。这一切正是首句“无言独上西楼”的心理背景。“月如钩”,正合周宪病卒于十一月之初弯曲的缺月之形,正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悼亡语。上片结句的“寂寞梧桐深院”,则可能与周宪生前的住处有关。《全唐诗》卷八收有李煜为周宪母子写的悼诗数首,其中《感怀》一首有“又见桐花发旧枝”云云,诗中的月楼、桐枝等均系似曾相识之物。不同的是,悼亡诗可能写于周宪谢世的第二年春天,而此词则可能写于她逝世一周年的“清秋”时节。痛定思痛,虽然已看不到作者在悼诗中的“潸然泪眼”,但浓缩之后的情思,却更为深沉感人。
此词备受称道的是下片,尤其对煞拍的“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一句,不知多少人为之拍案叫绝。它好就好在用“滋味”喻愁,既独出心裁,又道出了人们的一种共同生活体验,容易激起共鸣,令人回味无穷。至于“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剪不断”的不是丝,而是以水作比的愁,也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意思。“理还乱”不必理解成物质的丝,而是取其谐音“思”。也就是说作者的思绪纷乱,梳理不清,所以心头上才有一种特别的滋味,即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迷惘之感。这种“滋味”不是一般的“离愁”所致,而是一种生离死别、青冥契阔之愁。这是此词格外感人的原因所在。如果将词旨释作抒写亡国之痛,反而显得不着边际、一般化了。
【作者名片】
李煜
南唐后主李煜(937年-978年),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南唐最后一位君主。李煜并不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但他在诗词上的成就绝对是瞩目的。李煜多才多艺,工书善画,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尤以词的成就为最大;前期词风格绮丽柔靡,后期词反映-之痛,哀婉凄凉;代表作有《虞美人》、《浪淘沙》、《相见欢》等。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夕,李煜死于北宋京师,时年四十二岁,葬于洛阳北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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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赏析-唐代关于伉俪情深的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