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余年二十时尝作菊枕诗颇传於人今秋偶复采菊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閟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蠹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赏析】
这两首绝句与《重阳》诗同一归旨,也是睹物思人的佳作。《重阳》诗指事隐约,这两首悼亡之作意味较浓。诗题详备地叙说了兴感之由,直可为《重阳》诗作解。
诗是陆游六十三岁在严州任上写的,回忆的是四十三年前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陆游在二十岁左右时初娶唐氏夫人,婚后生活十分甜蜜温馨。唐氏不但面容姣好,而且颇有藻思,是一个风雅多才的女子。他们仿效诗人陶潜采菊东篱的雅事,在秋天遍求菊花,采集清香,缝制枕囊,沉浸在充满诗意的闺房吟唱中。陆游还为此题写了《菊枕诗》。唐氏无疑是诗中引人注目的生活原型和第一位忠实的欣赏者、唱和者。陆游可能在受到妻子的夸奖后颇为自得,才以诗示人。然而,这首给他带来风雅诗名的《菊枕诗》,并没有成为美满生活的开始,而仅是陆游爱情生活最甜蜜时期的记忆和标志。由于婚后夫妻琴瑟甚和,相爱逾常,一度沉浸在充满诗意的闺房生活之中,这使督教甚严的父母大为不满。出于对儿子的期待,他们不允许他在功名未就之际便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于是,方严古板的翁姑便迁怒于新媳。这一对倾心相爱的有情人就这样被活活拆散。陆不久继娶王氏夫人,唐也改嫁同郡士人,终因不能忘怀,不久便郁郁而逝。
诗人立足今天,神驰往昔,通过今昔时空意象交错的手法,来倾吐“灯暗无人说断肠”的伤痛。四十三年前采菊缝枕、曲屏深幌之间弥漫的幽香给人温馨甜蜜的回忆,但在今天看来已恍若隔世,如梦如幻。清香依然,而人事全非。在昏然的灯下,还有谁来欣赏今日的题寄?凭谁诉说断肠?这份伤悼与苏轼“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江城子·悼亡妻》)的哀感如出一辙,都表达了满腔凄苦无由诉说的哀感隐痛。
四十三年过去了,人间万事经岁月消磨已面目全非,但诗人对往事的记忆并没有消淡。菊花清香依然,此情长留心间。那首洋溢着诗人少年情怀的《菊枕诗》,在严州再编时虽然最终没有被收入到《剑南诗稿》中去,但我们相信诗人已把它作为最美好、最个人的创作而珍藏于心间了。
【作者名片】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
文章标题:陆游《余年二十时尝作菊枕诗颇传於人今秋偶复采菊》赏析-宋代关于沈园鸿影的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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