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行
王维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诗人名片】
王维(701-761)
字号:字摩诘
籍贯:太原祁(今山西祁县)
作品风格:清淡自然,辞秀调雅
诗人小传:
王维(701年~761年),字摩诘,祖籍太原,父辈迁居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是唐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他于开元九年(721年)中进士,旋任大乐丞,因故谪为济州司仓参军,后归长安。安史乱之前,王维累官至给事中,他一方面对当时官场感到厌倦和担忧,另一方面却又恋栈怀禄,不能决然离去,于是随俗浮沉,长期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
王维诗画俱佳,也通音律。他在诗歌上的成就很高,无论边塞诗还是山水诗,各类主题皆有佳作,苏轼赞为“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中后期诗作多描摹田园景物,再加上诗中浓厚的隐逸思想,上继陶渊明、谢灵运,下开一代风气,与孟浩然并称“王孟”。此外,他本人笃信佛教,诗中也多有反映,后人称其为“诗佛”。
【王维·洛阳女儿行注释】
才可:唐人口语,即恰好、正当。
良人:指夫婿。
七香车:以多种香木制成的豪华马车,曹操《与太尉杨彪书》中有“今赠足下锦裘二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语。
狂夫:古代妇女对自己丈夫的谦称,李白《捣衣篇》有“玉手开缄长叹息,狂夫犹戍交河北”句。
剧:超过。
季伦:即西晋石崇,字季伦,家财巨万,为人骄奢狂妄。
碧玉:传说西晋汝南王司马亮之妾名碧玉,孙绰为之作《碧玉歌》,后用以指代美女。
九微火:灯烛之名,《汉武内传》载:“七月七日,设座大殿上,燃九光九微之灯,以侍王母。”
花琐:指雕花的连环形窗格。
曾无:从无。
理曲:温习琴曲。
赵李家:指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婕妤李平两家,用以泛指贵戚之家。阮籍《咏怀》有“西游咸阳时,赵李相经过”句。
越女:指春秋时期越国的美女西施。
【王维·洛阳女儿行译文1】
洛阳女儿居住在对门,年龄正好十五岁。她丈夫骑着玉勒头的青骢马,家中侍女用金盘盛装着细切的鲤鱼。满眼都是画阁和红楼啊,红桃绿柳在屋檐间相对。出门时,她被送上垂着罗帏的七香车,归来时,用宝扇迎她回到九华帐中。
她自称丈夫富贵又少年,意气骄奢得要超过历史上著名的富豪石崇。因为喜爱家中舞女而亲自教舞,因为奢侈而把珊瑚树随便送给他人。在春天的窗棂下因曙光乍现才熄灭九微灯,九微灯花一片片飞上雕花的连环窗格。夫妇戏耍后再无心温习琴技,梳妆后只是静静面对着熏香的香炉。城中相识之人都是豪门啊,每天都要去拜访那些显贵。
有谁可怜那容颜如玉的西施女呢?她因为贫贱,只能在江上浣纱求生。
【王维·洛阳女儿行译文2】
有个洛阳姑娘和我对门居住,看她的容貌大约十五岁有余。
夫君骑匹玉勒雕鞍的青骢马,侍女捧金盘盛着精细的鲤鱼。
她住的是画阁朱楼幢幢可望,红桃绿柳在她家屋檐下飘荡。
出门坐上罗帏遮护的七香车,归来时宝扇迎接送到九华帐。
狂放的丈夫荣华富贵正年少,意气骄横赛过晋朝的石季伦。
怜香惜玉亲自教她学习舞蹈,他毫不可惜地把珊瑚树送人。
春日天亮时才熄灭九微灯火,灯花纷纷飞落在雕花的窗格。
整日尽情玩乐没有练曲时间,梳妆好了就在熏衣炉边闲坐。
城中相识的都是些贵族豪门,日常交往的尽是皇亲贵戚家。
谁怜爱西施如花似玉的美貌,贫贱时她也曾经在江头浣纱。
【王维·洛阳女儿行赏析1】
此诗题下原注“时年十六”,可见是王维十六岁时所作。古人按虚岁论,虚岁十六,实岁十五,十五岁就能写出这样佳构佳篇来,王摩诘不愧是诗中圣手。
此诗为香草美人之譬,主体写那“洛阳女儿”及其夫婿的骄奢生活,结末突然转折,只用两句来写贫贱的“越女”,形成鲜明对比。诗题大概是出自南朝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中“洛阳女儿名莫愁”句,周代以洛阳(洛邑)为“成周”,东汉、魏、西晋以之为都,唐代又以之为陪都,洛阳之繁华仅次于都城长安,所以诗中的“洛阳”未必是实指,而只是借指大都邑,所谓“洛阳女儿”就是指都邑中的贵族妇人。
这位贵族妇人年龄虽小,富贵却极。第三句开始写其夫婿,“玉勒乘骢马”是言坐骑与马具之精良,“金盘脍鲤鱼”是指食物和食器之精美,“画阁朱楼”两句写居住之豪奢,“罗帏送上”两句写行具和家中装饰之富丽。以上皆实指家中富贵,以下则描写贵族生活之骄纵和空虚——丈夫既富贵而又年少,“意气骄奢剧季伦”,既以石崇为比,则下两句也便知其所本了。
“碧玉”一词出自西晋汝南王司马亮侍妾之典,据说其妾名碧玉,出身寒门,故孙绰为之作《碧玉歌》,有“碧玉小家女”之句。可见碧玉所指当为小家之女,这里以碧玉喻美女,应非指“洛阳女儿”,而是家中妾侍、舞伎一类。石崇家中亦多蓄姬妾,故上言“剧季伦”,下即接“亲教舞”,与示夫婿之好色及无所事事。“不惜珊瑚持与人”也出自石崇典,《晋书》载,石崇尝与外戚王恺斗富——“(晋)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嫉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彩曜日,如恺比者甚众。”运用此典,则其夫婿豪奢之气便扑面而来,更不必冗言矣。
再后面几句,是描写“洛阳女儿”及其夫婿空虚的贵族生活。“春窗曙灭九微火”,可见整夜欢娱,破晓才眠;“戏罢曾无理曲时”,是只知享乐,别无所好,更无所学;“妆成只是熏香坐”,状其内心空虚,终日无所事事。再续“城中相识尽繁华”二句,一方面更浓抹其家之富贵,另方面诗人将所要针砭的对象从“洛阳女儿”一家扩展到整个显贵阶层。有趣的是,全诗但写“洛阳女儿”夫妇之骄奢生活,而对于“洛阳女儿”本人的容貌则无一字提及,结句言“越女”却偏要下“颜如玉”的修饰。可见贵族们如此骄奢淫逸,而又空虚无聊,但他们本身的素质未必能有多高,相比之下,“越女”虽然美貌,却因“贫贱”而只能“江头自浣纱”,对比更加鲜明。
说此诗是香草美人之譬,可见作者所感叹的并非贵族妇女豪奢而卑贱越女贫困,他是用贵族妇女来比喻无才能、无志向的贵族显宦,而以贫贱越女来比喻有才能却不得志的士人阶层。平心而论,这一主题并不见有多新颖,而出于十六岁少年之手,对社会矛盾的认知也显得有些空泛,但因为这是古来普遍的现象,文人志士常见的哀叹,所以虽无典型性却有普遍性,再加上文辞之华美、对比之简洁、音韵之铿锵,虽为少年手笔,已见王维雄才之始萌。
【王维·洛阳女儿行赏析2】
这是一首用传统的比兴方法写的讽喻诗。前人认为主旨是“况君子不遇”大体上符合原意。洛阳女儿只因嫁给贵族公子,便成贵妇,过着极其豪华的生活,贵不可言。和这个平庸的贵族少妇相比,真正“颜如玉”的美女却无人怜惜,只能自己在江边浣纱,过着贫贱凄苦的生活。诗人对平庸的洛阳女儿是讽刺的,对不遇的越女寄予了深切同情。表达了诗人对当时社会上平庸居上位,英俊沉下僚的现实的不满,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此诗为王维十六岁时所作,早于后一首《老将行》。时当初唐之际,因而此诗在风格上更接近初唐体歌行。此诗前后对照强烈,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白居易深受其启示,作有《歌舞》《买花》等诗。
【扩展阅读】
碧玉歌其二
西晋·孙绰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所谓“碧玉”,非指美人颜色如玉也,本是人名,因此诗用此典,就要照顾到其背后“小家女”的特性,所以认为“自怜碧玉亲教舞”之碧玉是指“洛阳女儿”的,那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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